《南国红豆》原创短篇

　　外族入侵，国难当头，三日后出征。
　　我对婉儿说：等我回来，娶你。
　　没想到一向沉静的婉儿倔强的抬起头：不，我要嫁给你，现在。
　　我有一刹那的惊讶，然后释然。
　　沙场征战自古几人能回，婉儿是怕我再也回不了家，她要在我出征前就宣布是我的女人。
　　我微笑：好啊，三日后，我娶你。
　　婉儿目光迷离：好。
　　我轻轻地拍拍她的头，我的婉儿不能做傻事，假如我真的一去不回，找个人替我来爱你吧。


　　我知道他心存报国之志，而爱一个人就要给他驰骋的空间。
　　所以在他不安的对我说三日后要出征时，我安静的看着他，不语。
　　然而我还是有些害怕，怕失去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我抬头：我要嫁给你，现在。
　　他的眼里有微愕的光闪过，然后是他不变的宠溺的微笑。
　　他答应了，不过不是今天，而是三天后，他出征的日子。
　　我忽然感觉眼睛沙涩，这个我深爱的男人处处都在为我着想。
　　他要给我留下完璧之身。原来他也怕一去不回，那么他的婉儿会痴痴的等他一辈子。
　　我在心里笑他好傻，既然嫁给了你，这一辈子就注定与你纠缠。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任谁也没想到，这一别，便是七年。
　　我在血流漂橹中疯狂地拼杀，在死亡的边缘挣扎有如恶魔，在短暂的夜里守着血浸的兵器默默舔血，在惨烈胜过地狱的尸骨堆里一次次蹒跚站起。
　　我告诫自己，不能倒下。
　　就在东方，东方的家里有个人等着我去践行一个承诺。
　　“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去看南国红豆。”
　　我血拼了好久好久，眼看便可离开这恶的深潭。
　　然而最后的一场战役，我被俘虏了。
　　本应以死捍卫尊严，可是我不能，只因欠着一个人一个承诺，一个关于南国红豆的誓言。


　　他就那样走了。没有他在，我甚至不知道这漫长的白日与黑夜该怎样熬过。
　　来年花开，但愿天公怜悯，你真的能够回来。
　　西园的梧桐树枯了又绿，绿了又枯，已记不清梧桐树花开了几次。
　　每一日，我在村头久久伫立，对着夕阳落山的方向望眼欲穿。
　　不知不觉间，风霜爬满了容颜。
　　他们说，你早已战死，让我别在等了。
　　也有人说，你被俘虏做了叛徒，已无颜面回家，趁着年轻改嫁吧。
　　我始终低着头不语，邻里的流言蜚语、冷嘲热讽就像夏天的蝉鸣，聒噪得可以忽略。


　　我终于逃了出来，趁着内乱。
　　顾不上伤痛，顾不上饥饿。夺过一匹战马，仓皇地逃离。
　　只需几日，便可回家，我魂牵梦绕了七年的人儿啊，你还在等我么？
　　眼前的道路渐渐清晰，道旁不知名的鸟儿鸣叫得好生欢快。
　　我看到了一个美丽的未来。
　　驾！驾！
　　马蹄踏处泥土翻飞：婉儿，我回来了。


　　夕阳余辉散尽的时候，依旧没有盼望中的身影。
　　我守着一盏孤灯，将满心的希冀与相思化为一纸倾诉：
　　疏容慵慵听花语，恁巧心思那乡去。相见年月几？西墙又新绿。
　　“咚 咚 咚”
　　毫无因由地，不曾凌乱的心忽然失去了往日的沉静，抬起头来，盯着那扇门久久不动。
　　“咚 咚 咚”
　　我终于起身，开门。
　　门外月凉如水，淡淡的月光照亮了黑暗。
　　那是穿越了多少光阴的等待啊，那双眸子一如当初的温柔与明亮。


　　“我回来了。”
　　我将满身的疲惫与伤痛尽皆掩藏，给她的依然是宠溺的微笑。
　　她瘦了，这七年的煎熬耗去了她曾经骄傲的青春。
　　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我伸出手，慢慢地抚上她的鬓角。
　　“你还好吗？”


　　我扑进他的怀里，放肆地将多年的委屈全部释放，泪湿了他的衣衫。
　　你可知道，这无数个日日夜夜是怎样的煎熬？
　　我哭泣得像找到家的孩子。
　　他摸摸我的头：你瘦了。
　　是啊，我瘦了，他也黑了。
　　可是他的胸膛宽阔温暖得让人感觉好安全。
　　我再也不放你走了。


　　“我们去看南国红豆，再也不理这世间的杀伐。”


　　“嗯”，我重重地点头，一如从前。



　　南行的马车已经备好，婉儿倚在我的胸前，痴痴的说：到了那里我们向红豆许愿，给我们一个孩子吧。
　　我刮刮她的鼻子：一个不够，我要你给我生一窝小崽。
　　可是，我们终是未能成行。
　　当那队兵丁叫嚷着闯进来时，南行的心愿被无情地蹂躏。
　　我被抓走了，罪名是通敌叛国。
　　婉儿挣扎着想牵起我的手，我努力地向她靠近，可是此时此刻，仿佛一道悬崖狠狠地将一丝光明斩断。
　　我看到婉儿伤心欲绝的眼泪在空气里飞溅。
　　我的婉儿不哭，你可知道，你的每一滴眼泪都让我心痛的好难过。


　　本以为幸福近在咫尺，可谁知道一纸拘令让那么一个小小的奢望变得遥不可及。
　　他就那么看着我，眼睛里满是深深的歉意，在兵丁的拖拽中努力地向我伸出手来。
　　我挣扎着想要靠近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的爱人一步步远离。
　　泪水不争气地爬满了脸庞。
　　我不要，不要你走啊••••••


　　“陈子綦，通敌叛国，秋后处决！”
　　令牌毫无顾忌的落地，砸碎了我向婉儿承诺的未来。
　　我突然好恨，恨这世道黑暗得照亮不了一世恩爱。
　　我又突然好怕，我走了之后，我的婉儿怎么办?


　　难道这个秋天我们就要阴阳两隔了么？
　　他不是叛徒，我要他活着！
　　你答应过婉儿要去南国看红豆的。
　　我向所有人哀求，在这么一个小城里来来去去，无助的脚步声敲碎了不知多少人家的朱门，跪着的双腿不知多少遍将衙门的大堂染红。
　　可是，黑暗一如既往地重重压来，一切都是徒劳。


　　就这么一个几尺高台，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台下泪眼婆娑。
　　我朝她笑笑：婉儿不哭。
　　她终于止住了哭泣，在兵丁的监视下，一步步迈上了高台。
　　竹篮里，是我最爱吃的饭菜。
　　婉儿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方蓝色的手巾，在我的眼前层层剥开。几粒红豆不安地显露了出来。
　　“我把我们的心愿带来了。”
　　我慢慢抬起头，看到婉儿疲倦的脸庞在阳光下越发的苍白。
　　这短短几日，她竟然独自一人在南国的路上流离颠簸。
　　婉儿，我欠你的太多了。


　　我从来没有这般坚强。
　　也许为了心中所爱，任何女人都会歇斯底里地疯狂。
　　既然嫁给了你，这辈子就注定与你纠缠。
　　所以我不会让他一个走，无论走了的还是留下的都是那样的孤单。
　　可是我们的小小的愿望还未曾实现啊。
　　骑上快马，羸弱的身子在风中摇曳，我不怕。
　　行刑那日，我终于赶了回来，带着几粒采自南国的红豆。
　　刑台上，他对我笑笑，不让我哭。
　　我擦干眼泪，登上几尺高台。
　　我们共赴黄泉，好吗？



　　婉儿冲我笑笑：相公，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走的。
　　婉儿，你••••••
　　饭菜里下了毒，我们可是一起吃下了的，我要永远跟你在一起。


　　婉儿，来生我们还做夫妻好吗？
　　我们还要一起去南国，向红豆许愿。


　　婉儿抵上我的额头。
　　不，来生我们做红豆树吧，相依相偎在一起，那满树的红豆就是我们孩子。


　　好，来生我们就做两棵纠缠的红豆树，再也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