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砸窑子
一入冬,漫长的农闲便开始了。庄儿上的年轻人们难以压抑胸中的浮躁,都想着要做点什么。月明之夜,他们会在庄儿上的空场上,撂架、抵牤牛阵,尽量把浑身的劲给使出来。要不然,憋燥得人难受。他们总是集成伙子,合伙作点儿事,以便打发这漫漫长夜。
三叔找了几个能说到一起的年轻娃儿们,他们也都是无所事事,闲得无聊。几天来,他们不断议论着同一个话题,那就是砸窑子。说白了,就是夜入民宅去搞偷盗。上哪儿去合适咧?他们决定不了。三叔还让人喊来稀屎平,一同密谋。
不中了上北高庄挖洞子,北高庄薛运德家是个得劲户,把他家粮仓的墙橇开,一人背他一袋谷子,有芝麻了更好。岗东李书宽家也不赖,还有刘庄侍卫家,姚集邱大皇兵家,哪一家不是大地主啊?不中了上穆庙黃文甫家,咱去背他几袋粮食,对他来说,那不是跟从牛身上拔掉一根毛一样?他能在乎这去?要整就整那富户、舒坦户,扯天说杀富济贫,杀富济贫,你不杀富人,咋救济穷人?说来说去,还是南孙庄老王广家是个梆子腔,离咱庄又近,咱又扯天上南孙庄,路都熟识,咱要下手,他也不防已。想这南孙庄,吊庄儿一个,掌柜多粗,伙计多长。就老王广家了。去砸他一回窑子,有啥咱往家整啥,整出来就是东西,就是钱哪!
既然确定了,三叔他们就决定明儿黑了下手。
熬过了整整一个白天,到晚上,在行动之前,三叔央人去喊稀屎平,让他快点来,并说,平去不去,务必得到场来见见话儿。
稀屎平并不愿意去,他磨蹭了好长时间才去见三叔他们。他一到,三叔他们就开始诅咒发誓,说事儿成了,谁也不能往外说,这是名声啊!就是事儿残坏了,也不能胡乱张扬。
该稀屎平表态了,他一咬牙,横下一条心,说:“我不去!”
三叔也没有强逼他,说:“那你真不去,俺也没办法,总不能叫你抬去。那你回家吧!”
稀屎平扭头走了。
剩下的人闹腾了好长时间,估摸着人觉店了,可以动身了。刚出庄儿,就看见南孙庄那儿灯笼火把一片通明。走的近了,三叔他们确定那明灯处就是老王广家。再往近处走走,看见院子里面挂着几盏灯笼,还有几个人在来回走动。
三叔懊恼地说:“这整哩好,老王广咋会恁能?他就知道有人要偷他,老早就有防备!这得找个人问问。”
三叔领人到他的老赌友孙仲立家,大冷的天,孙仲立披衣起床,把一伙人迎进屋中,点燃一大笼火招待客人。三叔撒谎说,他们几个搁太和寨赶集,走到路上又拐了个弯儿,故此,直到这个时候才摸回来。稍微歇歇脚,随后就走。
说话间,三叔尽量装作不经意地问:“王广家院子里明灯蜡烛的,准备办啥事儿哩吧?”
孙仲立笑着说:“不知道广叔听谁跟他说的,这几黑了不僻静,有人想他家的事儿,防着点儿。天天防火,夜夜防贼嘛!广叔就雇了几个人暂时给他护院,听说还借来几棵枪哩!”
坐了一阵子,等柴禾烧完了,火光黯淡下去。孙仲立又要抱柴禾,再把火拢着,三叔拦住了他,说,多有打扰,这一烤,身上格外暖和的多。
三叔领人离开孙仲立家,出了孙庄,一过南马沟,到沟坎上面后,已经隐隐约约看见老白坡寨那模模糊糊的轮廓。
三叔迷惑不解地问大伙儿:“王广家的窑子算砸罢了。也算妖奇,他咋会知道的?他是听谁说的,还是有人对他说?”
同伙中有人说:“坏事儿的弄不好是稀屎平,就他啥事儿都知道,今儿黑他又先走。啥时候了咱几个才动身。不是他走漏的风声,又是谁咧?”
一到家,三叔他们连觉也不睡,就喊来稀屎平白证这件事。稀屎平自认为,自己身子正,不怕影子歪。一口咬定,这几天他就没上南孙庄去。今儿黑了他回家就睡了,别的哪儿也没去。至于王广咋知道有人想砸他的窑子,那就得去问王广。为此,没说上几句话,三叔他们就认定稀屎平是内奸,揪住他狠狠地打了一顿。
稀屎平明白这是咋着,明知道这是三叔他们设的局,他也有口难辩。
后来,三叔亲口对俺爹说,为了不露声色,让稀屎平挨了打,屈死也没话说,早两天他就打发人对南孙庄老王广送了信儿。之后,又找稀屎平商量砸窑子,让他全程参与。如果他变了卦,不作他们的同伙,就说他想坏大伙的事儿,没安好心,打他理所当然。他若是跟着一路去,就让他第一个进王广家院子,故意叫人家逮住他。他要胡乱咬,犯了众人恶,就更没他的好日子过了。只要他跟着去,不干也不中了,陕西骡子不拽车,由不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