醪糟情思
——谨以此文献给天下所有的母亲
在我川东老家,寻常百姓自古就爱用糯米和酒麯酿制一种发酵米酒,学名醪糟,当地人管它叫“甜酒”。因制作工艺简单,只需将糯米蒸熟放上酒麯发酵即成,所以农家主妇几乎都会做。不过,由于对米熟几分、麯量多少、发酵时间等环节都有个度的把握,故而要做成不老不嫩、醇香甘甜的醪糟,则并不那么容易。
做醪糟,可是我母亲的看家手艺。她做醪糟,从不用白糖或糖精之类的添加物,全凭“自然天成”,使得做出来的醪糟醇香浓浓,吃起来十分的清甜爽口,还有几分醉人。
在我们那方圆几里地的山乡里,没有人不知道我母亲的醪糟还有腌菜做得好。也因此,常有邻里乡亲上门跟母亲讨教。母亲也总是那么热心快肠,除了教“手艺”,每次做好醪糟,还常要端上一碗给左邻右舍尝尝。
不知是母亲做醪糟的“手艺”培养了我的“酒瘾”,还是我的“酒瘾”造就了母亲做醪糟的“手艺”,总而言之,我打小就爱吃母亲做的醪糟。
醪糟,那时在我们乡下也算是一种美食了。能美美地喝上一碗母亲酿制的醪糟,对我来说,那简直是一种享受。
记得在我幼年时,因为特爱这种美食,有一次竟然吃醉了,之后便悄没声息地自己躲到床上呼呼大睡起来,让母亲一顿好找……小小年纪醉酒之事,后来成了大人们的笑谈。就因为这,母亲和邻里婆婆妈妈们在一起摆龙门阵时,没少拿我脸上的小酒窝“说事”:“这娃儿,一看就晓得是个爱喝酒的料!”
在那个物质匮乏、生活困难的年代,糯米成了稀罕之物,母亲就拿粘米或高粱米代之,凭着她的好“手艺”,仍能酿制出可口的醪糟来让我们解馋。
自从当兵以后,就很难吃到母亲做的醪糟了。
然而,我对醪糟的钟情和偏爱却依然如故,始终有一种割舍不下的醪糟情结,总是难忘母亲做那醪糟的醇香与甘甜。
在远离家乡、走南闯北的岁月里,利用探亲或出差之便,回到母亲身边,便是我一饱口福的天赐良机了。每有这样的机会,我通常都会在回家之前,将自己离队或是到家的时间提前写信告知母亲。母亲在得到我回家的消息后,就会计算好提前量着手进行酿制,以便赶在我到家后就能把醪糟做好。多年来,这几乎成了我和母亲之间一个不成文的约定和惯例。
母亲总是把做好醪糟等我归来,当作一件大事和任务来对待,绝不马虎,从不“爽约”。每当接到我将要回家的来信,母亲就会为酿制醪糟做起准备来,又是计算着时间,又是托人买酒麯,又是收拾酿制器具……在开始酿制的过程中,她又会像照料婴儿般地时时观察、精心呵护,生怕有所闪失。
母亲做事总是力求最好,要是自己做的醪糟十分成功、达到最佳,她会显得十分的开心和自豪;相反,如果偶有闪失或不理想,她又会喃喃自责。
在等候我归来的那些日子,母亲每天都要站在家门口,朝村前那条公路上看望几回。有时,干脆端来板凳,坐在街沿上,一边吸着水烟壶,一边守望着我的归来。
踏上归途的我,何尝不是归心似箭。“又要喝到家乡水啦!”每每想到,就要见到久别的母亲,就要吃到母亲做的醪糟了,我的心情就禁不住一阵兴奋和激动。
终于到家了!当见到母亲的那一刻,当听到母亲那句“兵娃子回来了?”的问候,那种喜悦之情,那种幸福之感,难以言表又难以忘怀。
待我稍作收拾和歇息,母亲就会端来一碗香甜美味的醪糟,我也就会毫不客气、如饥似渴地将它一“饮”而净……每当此时,母亲脸上就会“写”满久违的笑意。
那些年,盼望回乡探亲、盼望吃到母亲做的醪糟,几乎成了我的一种精神寄托。母亲也是常盼我归,并乐此不疲地为我的归来操办着一切。
当然,人在“江湖”不由己,这样的探亲也有因为我的“爽约”,让母亲白忙活一场的时候。
有一次“爽约”,至今让我心存愧意。
那是部队到北方以后的一次探亲。假期确定下来后,我照例提前写信告知了母亲,只等办好手续就按既定日期出发。
可世事难料。就在我即将启程之际,部队一项紧急任务的下达使我的探亲计划被迫搁浅——组织上决定让我带队前往内蒙接收一批兄弟部队的移交人员。任务紧急,我赶紧领命作准备,之后便带着接兵小组一帮人,匆匆赶往呼和浩特……
匆忙之下,我却忘记将这一变故及时去信告知母亲。
远在家乡的母亲,不知情况有变,还在“按部就班”地为我的归来做着各种准备,收拾房间、铺整床铺……当然更少不了做一大钵醪糟。
离我到家的日期越来越近了。像以前一样,母亲依旧每天或站或坐地守候在家门口,一次又一次地朝村前那条公路上翘首以盼。
就这样守望着,期盼着,一天,两天,三天……半个月……
终究没能等到我的归来。当得知我不能回家的消息时,母亲为我做的那一大钵醪糟,早已等不及地坏掉了!
后来回家听说此事此情,真是令我唏嘘不已、不胜感慨,也为自己的粗心而深深自责。
母亲于1991年秋以83岁高龄辞世,从此与我阴阳两隔。每每想到再也不能见到母亲,再也不能吃到母亲做的醪糟了,我的心中就充满无限悲伤与难过、惆怅与无奈……
假若还有来世,我愿再作一回我母亲的儿子,愿再吃到我母亲亲手做的那醇香甘甜、回味悠长的醪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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