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篇·传国玉玺与因纽特人
<1>楔子
人类有些共性是很奇怪的,比如对于宝石的迷恋,地球上不管哪个民族、哪个国家、哪种文化,尽皆如此,那是一种深入灵魂的天然吸引力。而我与宝石行业发生交集,进而知道了其中一些至关重要的知识,始于一次加拿大的旅行。
网上有种戏谑的说法,叫做“外国人少系列”,大意是指外国人特意去做各种各样危险的运动、行为等等。但其实之所以会出现这样一些人,一个主要原因是出于无聊,说成是吃饱了没事干也可以。人在温饱衣食无忧、不必为生存发愁之后,会陷入无聊当中。目前多数人认为无聊是不好的,但其实无聊是好的,因为在无聊中,才会释放你的藏身,激发你的创造力、想象力。修行为什么要出家当和尚、道士呢?就是因为那样才能无聊,无聊中你才能真正悟道。这就是我所说的“要修先需隐,不经清寂,难以脱胎换骨”。
所以,其实只要你能给自己创造出无聊的环境,不当和尚、道士也一样可以做到修行悟道。而且,如果是一整个群体衣食无忧之后的无聊,便可以提升这一整个群体的艺术审美层次、文化创造能力。如果一个从事艺术创作、研究的人,却整天奔波于社会应酬、生活充斥着不间断的商务、社交活动等等,你就可以判断出来,这人在艺术方面的领悟力、创造力不会高的,即便以前高,这样不清静之后,也会降下来。反之亦然。
所以无聊可以带来很多好处,比如我的这一次加拿大之旅。那时因为我一个亲戚的孩子在NL省的纪念大学读书,而我那个阶段需要研究的课题也基本研究光了,古董方面也是个空窗期,恰好亲戚的孩子跟我聊天,说那边的自然风景很不错,挺独特,他给我发的一些照片和视频中,那种带着浓郁的孤独清冷、遗世独立的原始景象确实打动了我,而我是个讲缘分的人,我觉得这是一种缘分信号,所以最终促成了此行。
可我并非去找那个孩子的,他在那里读书,我总不可能拉着他出去旅游吧,所以他只不过是我去那里的一个引子,然后住他租的房子一阵子而已。在从多伦多转机最终到达了St.John's机场后,我往外走时,突然被一个人从后面给狠狠撞了一下,他回头跟我说道歉的时候,我们互相一看,大家都是华人。因为这里相对而言是比较偏僻的地方,当地华人很少,而我那次在机场,就没见一个黄皮肤的,只有这人一个。当然,对他而言也是一样。
所以很自然地便走到了一起,有些拘谨地互相问了一下后,竟然真都是中国人。他问我来这里干嘛的?我说来旅游散心的,没什么具体目的地或者事情。我又回问他相同的问题,谁知他说他来这里只是交一下货,然后立刻就要离开。我问你离开去哪里?回国吗?
他说不是,他紧接着要去一个叫做Goose Bay的地方,再接着要转机去Saglek Bay,最终到达通戈山。这把我有点搞蒙了,因为我不知道这些是什么地方,于是我就问他是做什么生意的,因为他说他来交货的嘛。
他看了我一眼,略显神秘地笑了一下说:“我是做珠宝的。”
出了机场后,有人来接他,他打开车门,似乎想了想,又回头往我走过来,说:“你有兴趣一起去通戈山吗?因为你不是说来旅游散散心的吗?这个岛不好玩,没有通戈山好玩。”
“通戈山是哪里?”
“还要往北很多,是拉布拉多的最北境,北极荒野之地,去了包你终身难忘!”
我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不该答应。他看出了我的疑惑,先是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上面写着他的名字“米佩嶙”,以及他在上海的门店地址,其中还有一个身份是某杂志的签约专栏作家,然后说:“我先走,你可以查一下我的这个笔名,就知道我是干什么的。通戈山那里我已经约好了当地向导,我是要写一篇关于那里的文章,因为那里是一种宝石的产地。但我一个人去还是有点不放心,可来的时候比较急,没找到同行的。你考虑一下,如果愿意,咱们就一起。”说完就急着上车,然后又叮嘱了一句,“上面有我微信号,加我一下。”
大约到了下午的时候,他微信问我考虑得怎么样了,因为我已经能够确定了他的身份,看了一些他写过的文章,无论是关于宝石还是游记,写得确实都很专业,不是个骗子。所以确实动心了,跟他一起去通戈山,确实比我一个人在纽芬兰岛上瞎逛好得多。
所以,事情开始变得跟我计划中完全不同。
在随后的飞行、转机、再飞途中,我们聊了很多,彼此也都基本熟悉了,我问他去通戈山是找宝石的,还是写专业游记的?他说两者都有,找不到宝石,那就当仅仅是为了写篇游记吧。游记是应邀为杂志社写的,宝石是为自己生意找的。
“那里都北极了,有什么宝石?”我有点难以想象,在冰天雪地之下,竟然会有宝石。
“这你就外行了。北极其实是个聚宝盆,那些冰川之下蕴藏着种类丰富的宝石资源。而我们这次去通戈山,是要找——和氏璧。”
米佩嶙这冷不丁冒出来的三个字“和氏璧”让我瞬间头上出现了无数问号,我愣了好半天才问:“和氏璧?中国历史上完璧归赵的那个和氏璧?传国玉玺?”
<2>千年谬误
我到这里一直是懵的,因为我实在想不明白中国和氏璧与加拿大的通戈山有什么联系。
“璧是什么?你以为是古代那种薄薄一片、中有孔的玉器吗?肉倍好谓之璧,好倍肉谓之瑗,肉好若一谓之环?”他问,“其实这只是璧的一种意思,或者说通常意思,但也正是因为这个,使得千年来人们一直误解了和氏璧。其实只要想一点就会疑惑,秦始皇是让咸阳玉工将和氏璧雕琢成了玺,这才有了中国最为神秘的宝物——传国玉玺。可你想,璧如果是那个意思,是那种扁平有孔的玉器,它怎么雕琢成玺呢?所以和氏璧根本不是那种扁平有孔的玉器模样,而是将原石上的石皮去除打磨之后的随形玉件。而璧在这里的意思,就是玉的意思,是玉的通称,是品种名,比如——柱以白璧,砌以青玉;再比如璧散、璧人、璧门等等,这些词语里的璧都是玉的意思,而不是指那种扁平有孔的特定器型。”
听到这里,我不由有点豁然开朗的感觉,说:“这有道理,也就是说和氏璧,其实是一个品种名,这种品种的玉或者宝石,因为是卞和发现并进献的,所以称为和氏璧。不过当时全中国只发现有那么一块,是当时没人见过的。”
“正解。这种宝石是当时中国境内未发现的,所以才会两次进献都被王宫里的玉匠认为是普通石头、是杂石,如果是当时人认得的玉石宝石,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而如果说因为表层被石皮包裹,所以一般人认不出来,那么,卞和怎么能那么肯定知道?那样就变成是在赌石了,就跟现在的翡翠赌石一样,就算卞和敢赌,可王宫里的玉匠不需要跟他赌啊,直接切开看一看里面不就知道是不是宝玉了?所以和氏璧的真相是,虽有石皮,但却是能够看出来里面大致的色彩或者肉的,可是当时的玉匠没有见过这种石头,所以尽管大致看到里面的样子了,但坚定认为不是宝玉石。只有卞和认为这是宝物。而卞和为什么能那么肯定?”
我摇头不知。
“因为他认得,因为这种宝石其实很好辨认,它的石皮不是完全包裹覆盖的,只是一种伴生矿,叫做——紫苏辉石。也就是说紫苏辉石是和氏璧的伴生矿,是和氏璧的石皮。”
这我就又有不解了,问:“那你怎么知道石皮就是这种?当时全国玉匠都不认识这种石头,为什么卞和能认识?”
“因为和氏璧雕成的传国玉玺有一种特性——侧而视之色碧,正而视之色白;色彩青绿而玄;色绿如蓝。这种颜色以及变彩效应只有一种宝石可以具备,那就是——钙钠斜长石。而钙钠斜长石首先在古代中国境内是几乎未被发现与开采使用的,所以当时没人认得,而钙钠斜长石是会与紫苏辉石伴生的,但紫苏辉石不会完全包裹,是会透出钙钠斜长石的一些色彩的,所以能够认出来。只是在伴生面积较大且未雕琢打磨的情况下,不认识的人确实只会以为是一种带有一点点色彩的杂石而已。”
“可为什么卞和能认识?”
“因为他不但是个玉匠,而且还是祖传的玉匠,他的祖上传下来的玉石知识中是有钙钠斜长石的,钙钠斜长石的色彩是比较容易辨认的,青绿而玄、又或邃蓝、甚至七彩,雕琢后侧视正视会变彩。各行各业里,有家学渊源的,继承一些概不外传的知识,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可卞和的祖上为什么知道这种宝石?”
“因为这种宝石在殷商及之前是出现过的,但不是中国境内出产的,而是北极地区。”
“北极地区的宝石,为什么在几千年之前就会出现在中原?”
米佩嶙笑了笑,说:“我说那时候人们的足迹,遍布全球,你能相信吗?否则怎么能够写出《山海经》?并且还有专门从事宝石寻觅的族群,比如——因纽特人。因纽特人就是那个时期被安排到北极地区寻觅宝石的,谁安排的?这个不重要,或许三皇五帝、或许夏商周君王,但他们是被派往北极地区的,好比地质勘探队或黄金部队,因为那时的人们就知道北极地区出产宝石。所以因纽特人的人种,跟咱们是一模一样的,只是后来有很多被欧洲人混血了。而我这次找的向导,你绝对一眼看不出跟我们的长相有什么区别。只是这个族群在某一时期终止了北极宝石的勘探任务,毕竟太过遥远闭塞了,所以到了卞和那个时代,几乎无人能够认识钙钠斜长石,可卞和竟然在湖北境内发现了当时全中国独一无二的一块。而原先,这种石头是从北极地区出产的。”
到这里为止,我明白为什么目的地是通戈山了,因为通戈山是因纽特人的领地之一,那里出产钙钠斜长石,也称为拉布拉多长石,简称拉长石。
<3>曜变
飞机最终降落在Saglek机场,两名向导已经在那里等候,从那里开始,我们正式朝通戈山深处进发。那里有一片现成的营地,但是住着一些科研人员或者专家学者,而米佩嶙与向导们约定的营地则在另一处不为人知的地方——远古到不知何年留下的矿坑附近。
在那里,我见到了终身难忘的景色,那种自然的伟力,像一只天神臂膀,将你从世俗中拽出,你有时甚至觉得并非置身地球。北极熊从海湾漂浮的冰山跃入水中;终年不化的冻土蛮荒时不时可以见到驯鹿;而经过海岸线时,成群的海豹在那里栖息;远处的海面露脊鲸喷出独特的V字形水柱……
矿坑营地的房子极有特色,像是科幻感十足的蒙古包,又像是外星人领地。这里位于一处峡湾高低,能够俯瞰海面,地表的那种绿色一点都不鲜艳,而是带着深灰的基调,能看到高耸的岩石如城墙般矗立在海边,静静守望。
我去看了那处矿坑,其实很不起眼,如果没有向导,你独自在那样的野外,几乎很难发现那样一个洞穴,但这隧道般的洞穴,却是由他们的祖先不知在什么年月里开凿挖出的。
“这个矿坑是挖红宝石的。”米佩嶙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后,递给我一根烟,他虽然年纪比我大十几岁,但很精干,即便穿着厚实的羽绒服也能让人感觉出来。
“红宝石?”
“是的,没错,因纽特人可不是只懂拉长石,他们的祖先,只要是北极地区的宝石,几乎没有不认识的。”他回头看了看向导,“但后来逐渐退化掉了,其实他们仍旧在不断退化。”望着旷野,“这里没有粮食、没有蔬菜、没有水果,所以他们的祖先,传统的因纽特人纯靠肉类和脂肪为生,海豹、驯鹿、北极熊、北极狐等等等,北极你能找到的动物,包括海里的鲸鱼,都是传统因纽特人的食物。但就是没有粮食、蔬菜、瓜果吃。可他们却异常健康,除非那些例如难产、细菌感染、病毒性等非饮食导致的疾病以外,他们的身体异常健康,而且没有败血症,也没有什么高血压、糖尿病之类的,甚至没有癌症,更没有胖子。可是现代生活习惯侵入后,他们的饮食结构发生变化,所以慢慢也开始出现现代人的通病,以前没有的病,都开始出现了。你知道我认为什么吗?我认为人们应该学习、借鉴、研究传统因纽特人的饮食方式,可以抵御现代病,真的。他们都是猎人,真正的职业猎人,所以如果要给这种饮食结构取个名字,那就是猎人饮食,绝对是很多现代病的克星。”
“这个我没想过,也许吧,但如果有用,医生或者专门研究健康饮食的人会注意到的吧。”
“呵。”米佩嶙冷笑了一声,“健康是自己的,没大脑的人即便别人把长生不老的秘方捧到他面前,他也不会相信的。”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所以,健康,要靠自己的脑袋。”
“我们不是来找拉长石的吗?”
“对,但今天去不了,得先在这里住下。然后我们要找的不是普通拉长石,而是一种很特殊的品种,我取了个名字,叫做——曜变拉长石。”
曜变这个词我不陌生,因为我是研究古董的,所以我随口问:“曜变不是瓷器里的说法吗?曜变天目。”
“对,但你知道曜变天目是谁发明的吗?”
我一向自认为在古董研究领域是出类拔萃的,可米佩嶙这个问题竟然一下子问住了我。
“是宋徽宗赵佶让工匠发明出来的。”他接着问,“赵佶为什么要让工匠烧这种釉?”
我仍旧不知。
“因为传国玉玺在北宋之前刚好失踪了,也就是从北宋开始没有传国玉玺了的。但是,北宋时候还是有人明确知道传国玉玺是什么样子的,并且知道得比较真切,比如赵佶他就有很多南唐后主李煜当年的旧藏,奇石啊、寿山石雕啊,原本都是李煜收藏的,但到了赵佶的时候仍能收到,并到了他手里。所以尽管传国玉玺消失了,可具体的样子赵佶时候是有人知道的,尤其是赵佶。而赵佶对瓷器有个根深蒂固的创新观点,就是他是以石头的标准来烧瓷器的,或者说在他眼里瓷器就是人造宝玉石。而和氏璧不就是宝石吗?消失了吗?那么赵佶就天才性地让顶级瓷器匠人按照传国玉玺的色彩特性烧出来。这就是曜变天目的起源。所以如果有人想大体感知和氏璧、传国玉玺是什么感觉,可以看看曜变天目,虽然不完全相同,但有那味儿。而人们怎么形容曜变天目的?——妖异瑰奇得不像人间之物。”他哈哈笑了起来,“曜变天目就让人觉得震撼到妖异瑰奇得不像是人间之物了,那么你想想,和氏璧、传国玉玺该让古代的人震惊到什么程度?曜变天目与传国玉玺是属于同一种色彩变彩感觉的。所以,古代人愿意用那么多城池去换和氏璧,也就能够理解了,因为他们没见过!”
<4>尾声
米佩嶙之所以要找曜变拉长石,其实是因为拉长石在今天并不算多么珍贵的宝石,所以他需要尽可能稀少、漂亮而且品质高的,并且要能成规模符合商业化要求。在随后的几天里,向导领着我们去了一些他们原本就已知晓的拉长石产区,尽管他们知晓,但其实是非常冷僻且人迹罕至之处,没多少人知道的。而他们之所以知道,也是因为是从祖上传下来的地点。
当最终,向导将一块大部分被石皮包裹着的拉长石捡起,递给米佩嶙的时候,他双手捧石,斜对阳光,石头中间乳浊白,其中露出片片深邃的蓝色,仿若无垠宇宙中坠落的道道流星,恰似黑洞与漫天星辰,微微一转,又成了莫测海底、斑斓龙宫……
他满意地点了一下头,朝我笑了笑,眉宇间流露出得意:“如果穿越回古代,带这一块石头就够了。因为它会是第二块和氏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