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静念完《玉卿投江》之后说:“我是玉卿,我喜欢玉卿投江。”我忙说:“你想投江?”沈静瞪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一会儿,她说刚才念了一段个别地方不合韵,我说:“那是用海南话崖州方言唱的。我念给你听吧。”于是我用崖州方言全文念了一遍,她点点头。她又说:“那天晚上,联谊会上我们为你出力啊!”
我向她表示感谢,那一天晚上的联谊会是由国际政治系几个班联合举办的文艺晚会,会上有唱歌跳舞的,有唱地方乡土戏的,有扮演老大爷老太婆闹离婚的。我被班里同学推荐代表班里节目之一为晚会唱崖州民歌。晚会主持人是我们班的一名男生,他用热情洋溢、仰扬顿挫的声调说:“下一个节目由国际政治系政治学专业94级干修班歌手纪明教同学演唱崖州民歌。崖州民歌是流传在海南西南部起源于古崖州西六里并向四周传播的一种汉语民谣。歌声优美,真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现在请海南著名的崖州民歌手纪明教同学为大家带来优美动听的歌声,大家掌声欢迎!”
我在热烈的掌声走上台,我说:“崖州民歌在我的家乡可谓家喻户晓,人人皆知,就是说老人小孩都会唱,歌唱他们的日常生活。现在给大家带来一首《梁生土歌》中的《对月相思》,请欣赏。”在热烈的掌声中我的脑袋里忽然一片空白,早已把《对月相思》歌词忘得一干二净,唱不出歌来。沈静忙端来一杯水给我喝下,叫我不要紧张。可是喝了水歌词仍然回忆不起来。班长就到我面前挥舞着双手指挥,说:“来,唱!”仍然不奏效,我就说忘了!忘了!就在热烈的笑声和掌声中我出洋相。
我对沈静说那天晚联谊会上我忘记了带稿子出了洋相,沈静笑着说:“这样比唱崖州民歌还好玩呢!”
沈静一身淡淡的连衣裙,羞涩泛红的脸颊,清澈晶亮的眼眸,秀美飘逸的长发,洋溢着青春气息的身段。一切是那么令人着迷。我一向非常自尊,对自己喜欢的女孩往往表现特别冷漠,而实际上内心是思念和关心她的。
第二学期期末考试结束的一天傍晚,我在宿舍里哼着一段崖州,同学也跟着我哼起来,正当这时,有个外号名叫“老狼”的学生来找我,身后带着一个美女,他说是我班女同学介绍来的,是想听听一下崖州民歌的唱腔。只见他手中拿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翻开,内抄《梁生土歌》中的一段《四美配合》,字迹飘逸美观。他说:“你们海南的崖州民歌很好听,文辞非常优美,如诗一样美。我想请你唱一段听一听,好吗?”我答应说:“可以。”我觉得此人面很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不过一时想不起来。于是我就唱一段《四美配合》,他听着乐的鼓掌说:“妙哉!妙哉!”他一把抓住我手热情地说:“今晚我请你和我去勺园吃饭,聊一聊崖州民歌,好吗?认识你这个学弟真是快乐!”我答应了他邀请,勺园是北京大学外国留学生居住的地方,内有一家餐馆,好菜,消费贵点吧,去享受一下也是可以的。我问他说:“你认识我班女同学?”他笑着说:“知道,你班的女同学对你的评价很高。”他是一个中文系的研究生,外号叫“老狼”,是他的生活浪漫潇洒,结交了许多女孩子。他曾经追求一女孩子,女孩子叫他为她抓蝴蝶,为了爱情,他在校园树林山丘上追赶两只上下翻飞的蝴蝶而跌了几跤,撞坏了一支门牙,成为中文系的一段笑谈。
我想起来了,“老狼”原来是与我有过“宿仇”的人了,要是我当时不理智的话,也许与“老狼”打起架来呢。故事讲来也很有趣,记得是1996年春天一个晚上,中央音乐学院声乐歌剧系的学生到北京大学献演,主要演奏声乐。这一天,正好清华大学陈水珑两兄弟(均为九所镇中灶村)、吴清高(九所镇新庄村)带领家乡学子20多人来北大找我,因为他乡遇故知,大家感到非常亲切,我就给他们讲了几个日元的笑话故事,逗大家欢笑乐一乐。我们在第五食堂用晚餐后,他们都各自返校去了,只有中国人民大学的罗雄(九所镇乐罗村)和我们家乡的北大学子何强(九所镇十所村、王烈(九所镇山脚村)、陈祥伟(利国镇抱岁村)、陈兴(利国镇抱岁村)、关国锋(利国镇荷口村)等一起到大礼堂观看演出。看完演出在回宿舍的路上一泡尿胀鼓鼓的我好难受,便急着去散尿,就在一个没有灯光的幽静处,一株低矮的小树下急急忙忙散尿,尿像倾盆大雨一样淋的小树叶簌簌的响动,这时有人低语怎么下雨啊?我低头一看,发现一男一女搂着,男的压在女的身上翻动,我意识到不好了,急忙走了,因为怕挨揍。男的起来发现了我说:“他妈的!满身是尿!”我赶上何强他们,并说了刚才发生的事情,他们听了哈哈大笑,都说我打扰人家美事,我说刚从灯光里出来眼睛花了一时看不清幽暗的地方呢。我说那个人追上来了,罗雄说我们这么多人怕他什么!果然,那个人见我们人多,不敢继续追上来,只见他站着口里骂声他妈的,一会儿,姑娘上来把他拉回去了。啊呀!我的记忆力清晰起来了,那个晚上我破坏他的美事的那个男生就是目前的“老狼”呢!但我心照不喧,没有向他提及那件事。
在勺园餐馆,“老狼”点了几道好菜,他热情似火地举起酒杯,向我介绍坐在他身边的姑娘,说是最近结交的女朋友,北大中文系大一学生,善于弹琴唱歌。她年方十八,身材高桃,言行举止端庄娴雅。我们干杯,几杯酒下肚后都热烈起来。“老狼”向我打听我班几位女同学的情况,我想,“老狼”一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他又大赞《梁生土歌》写得好,他最喜欢的是《四美配合》,梁生一夜睡四美,艳福齐天,真乃神仙的生活。我想“老狼”与其说是喜欢《四美配合》,倒不如说是他浪漫生活的写照吧。他的女朋友也说《梁生土歌》歌词优美,但没有听人演唱过。我说我能唱,都是用海南崖州方言演唱的,你们听不懂。于是我给他们演唱《四美配合》,每唱四句为小段,他两拿起口箫跟着我的方言调子吹了一段助兴,很为合拍。我唱得很流畅动听,《四美配合》歌词:
早起就入朝谢恩,
和拜列位阵到阵;
回府请夫人相会,
偷看两人总超群。
两位夫人相会面,
称呼谦让果必亲;
瑶仙说玉卿贞节,
玉卿说瑶仙德贤。
瑶仙大玉卿一岁,
即当面前认姐妹;
和睦不分大与小,
永携手吟诗唱和。
云香碧月站身边,
瑶仙念及前候她;
念及代劳烦无数,
思欲伴同作姐姨。
杨小姐即站起身,
当她两人笑笑面;
句话欲与相公言,
恐怕不遂刘夫人。
玉卿倾赶站起身,
有话何不说当面;
姐欲谦让言作乜,
侬安能受作夫人。
梁生就问因乜事,
请快说明下官知;
欲识匿裾胸不言,
正当夫人因的个。
相公欲问此椿有,
云香碧月你该知;
既是相公心顾爱,
姐妹何不认加个。
草鸡得与凤相引,
多感夫人量气大;
云香碧月荷厚德,
吃水不忘出水泉。
什要紧同行相引,
月星自然分小大;
一树藏栖四只凤,
四井全靠一只泉。
梁生在旁笑眯眯,
见她两人动心机;
近前答谢下一礼,
领夫人情再不辞。
两位夫人笑满脸,
相公咱顺便趁机;
今晖云香与碧月,
去与谁个共枕眠。
梁生即告辞当面,
已早想一肚便便;
去摘牡丹采兰桂,
让我姐姨共枕眠。
合说凑云香过先,
恐怕碧月心挂碍;
未免今晖咱一概,
五更鼓平平分排。
即赶到云香房看,
光景又另一样妆;
前曾逢面许多次,
今晖免用问短长。
对手携来到床上,
尝尝新味么怎样;
颜色虽不比小姐,
失使又有一步嬴。
云香虽然年纪大,
马并不曾经过鞍;
半推半辞半承诺,
着遵照无奈其何。
刚才梧桐飘金井,
艳下城楼已三更;
又想起彼边碧月,
何不亦同玩今夜。
梁生即告辞云香,
跳脚下床装身穿;
再去完今晚花债,
免得碧月怨凄凉。
这边彼排几步路,
推开房门轻轻步;
看见碧月床上卧,
结起帐帘伸手摸。
碧月嘎醒心慌怕,
安安思思欲开声;
见是梁生即坐起,
更深劳烦相公行。
特意欲来玩琼花,
因乜帐帘已早关;
不是更深来作乜,
带水入园中映梅。
欲知相公来摘花,
也不敢拿帐帘关;
安说有芳菲仙果,
尤其来思这枝梅。
梁生见她气生生,
即携上床近作下;
拔开云帘玩宝镜,
如初露月装凸牙。
幸得碧月年纪轻,
花开任蝴蝶串心;
葵花有心得日照,
柳枝无力任风摇。
巫山发云雨刚下,
金乌东排已装浪;
报晓灵鸡开声叫,
打更城楼停鼓锣。
天光早起出外厅,
云香碧月伺候定;
多感领夫人两位,
结草衔环报恩情。
夫人也相引出厅,
有乜要紧来谢恩;
自此是姐妹相叫,
宽紧谦让不伤情。
梁生亦出来作下,
相见情礼分外生;
瑶仙玉卿笑笑讲,
昨晖恩情分得平。
我们的欢唱,引来了许多外国留学生围观。有的留学生绿眼睛、高鼻、金发,汉语讲的比我的好得多。有的都拿来了弦琴箫子吹奏,也学着我方言唱起崖州土歌来,大家喝酒弹唱,热闹非凡。
我带到北京大学的崖州民歌是手抄本《粱山伯与祝英台土歌》《梁生土歌》《薛元贵征东》《薛元贵征西》四部歌封(本)。这是我最喜欢的家乡土歌,其中,《薛元贵征东》《薛元贵征西》我家有,是用毛笔抄在厚厚的红毛土纸上的。我读小学时是七十年代,我经常逃学,早上上课时,我常常爬上我家附近的一株酸梅树上摘酸梅吃,常带上《薛元贵征东》《薛元贵征西》在树上读。每当听到学校下课钟敲响了,就从树上下来回家,家里人全不知逃学的事,后来终于被家人发现了,我被我哥哥打了一顿,我又上学了。《粱山伯与祝英台土歌》是我童年的时候听我母亲唱的,她一边摇着摇篮,一边给我五弟唱歌,她哼唱着什么的,其歌词是:
行行来到河龙江,
看见对鸟飞双双;
兄看此对斑鸠鸟,
兄知处个是母强?
母强毛色一体态,
此事不明真恶猜;
兄若不能猜得出,
弟知处个是母强。
母强毛色生一样;
兄你站高看定定,
母强颈细足又短,
兄大乜不通世情。
母亲所唱的摇篮歌至今还记忆犹新。《梁生土歌》是我读初中一年级时听邻居树坚伯唱的,他是用钢笔抄在一小本子上的,我觉得唱的好听极了,歌词非常优美,真正是一部优美的诗,我心里非常羡幕,如果拿到手多么好,但我发现树坚伯唱完就藏在茅屋楣上,我立即有想偷的念头,当我看见树坚伯不在家时走到茅屋楣上寻找《梁生土歌》本,但没有找到,盼望落空了。又过了八年,我考上了一所中专学校才在一个朋友家里得到《梁生土歌》手抄本,这对我来说,真是如获至宝。
那个时候,我作为一名普通干部于1994年7月通过成人高考在北京大学国际政治系学习政治学专业,于1996年7月毕业。崖州民歌《粱山伯与祝英台》《梁生土歌》《薛元贵征东》《薛元贵征西》四部歌封(本),还有一些《风流托物》之类的短歌一直陪伴在我身边,在北京大学度过了两个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