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历史小说《唐诗传奇》连载

　　《唐诗传奇》连载（2）

　　说过家常话之后，杜审言、陈子昂要为崔融写诗送行了。
　　杜审言与陈子昂谦让了一番，因杜审言年长，所以由他先写。杜审言环视四周，看到为出征大军饯行的帐篷连成一片，数不胜数的旌旗迎风飘扬，感奋地写道：
　　君王行出将，书记远从征。
　　祖帐连河阙，军麾动洛城。
　　意思是说：吾皇万岁派遣将领出征，你作为随军书记，也将踏上征程。为你们饯行的帐篷，从宫阙一直搭到洛河边上；猎猎旌旗展示出浩荡军威，让整个洛阳城都为之震撼！
　　接下来，杜审言想到：清晨，大军将要迎着凛冽的寒风出发，到夜晚，会听到边塞的胡笳声。衷心祝愿，大军能迅速荡涤战争的尘烟，如秋风扫落叶一般，迎来北方的安宁：
　　旌旃朝朔气，笳吹夜边声。
　　坐觉烟尘扫，秋风古北平。
　　写完之后，杜审言把笔递给陈子昂。
　　陈子昂没有急于命笔，先认真拜读了杜审言的送别诗，沉思良久，才挥毫泼墨，写下诗句：
　　金天方肃杀，白露始专征。
　　王师非乐战，之子慎佳兵。
　　海气侵南部，边风扫北平。
　　莫卖卢龙塞，归邀麟阁名。
　　首联诗句的意思：正值寒风萧瑟、草木凋零的深秋时节，在白露这一天，大军就要出征了。
　　“王师非乐战”，王者之师不该好战；“之子慎佳兵”，劝告将军们要谨慎用兵，尽量避免伤亡、减少杀戮。
　　“海气侵南部，边风扫北平”表达了陈子昂爱憎分明的态度：敌军气焰嚣张地入侵，我军要坚决扫平北方边界。
　　“莫卖卢龙塞，归邀麟阁名”，提醒出征的将军们不要只想着邀功请赏。
　　与杜审言的诗相比，陈子昂的诗意显然要深沉了许多。
　　崔融向二位朋友再次表示感谢，三人依依惜别。

　　不幸，大军出征不久，战事就一败涂地。
　　拥有二十八员猛将和十几万士卒的大军，中了契丹李尽忠等人的诈降之计，几乎全军覆没。
　　听到兵败的消息，陈子昂忧心如焚。他急切地希望，自己能有机会随军出征，宁愿赴汤蹈火，也要扫平边境的叛乱，让国家恢复安定。
　　他很快就获得了机会。

　　

　　《唐诗传奇》连载（3）

　　陈子昂登上幽州台

　　九月，武则天再次调集军队，由建安王武攸宜统领，讨伐契丹。陈子昂被任命为随军书记，本以为这是报效国家的难得机会，然而，不久就大失所望。
　　武攸宜不懂军事，又刚愎自用，先是贸然大举进攻，结果吃了败仗。此后，就扎下营盘，按兵不动了。
　　陈子昂心里很急。这样拖延下去，军心会涣散，给养也要耗尽，前景不堪设想啊。于是，他急匆匆来到大帐，面见武攸宜。
　　陈子昂先深施一礼，毕恭毕敬地说：“禀告大帅，卑职有一个请求，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吧，我听听。”武攸宜眼皮都没有抬。
　　“卑职恳请大帅，拨给我一万人马。我带领这一万人马，必能打败契丹李尽忠的军队。”
　　“什么？你在说梦话吧！我这十几万大军都不能打败对方，你用一万人马就能取胜？”
　　“正面攻击对方，敌人戒备严密，是很难取胜的。我带一万人马迂回出击，攻其不备，先摧毁敌人的薄弱之处，乱其阵脚，然后趁势扩大战果，必可击溃敌军。”
　　武攸宜鼻子哼了一声：“你用一万人马打败了敌人之后，让我这十几万人马干什么去呢？”
　　陈子昂眉头舒展开来：“战事结束了，士兵们可以返回家乡，与家人团聚，休养生息，安居乐业啊！”
　　武攸宜猛地一拍桌子：“你这是胡言乱语！慢说你用一万人马无法打败契丹，就是能够打败，也不行！为了彰显女皇陛下的神威，我们需要一场威武雄壮、惊天动地的大战！如果像你所说的，不显山不露水地就打败了敌军，如何让女皇陛下威仪天下呢？所以，你的提议绝对不可行！”
　　陈子昂还想申辩，武攸宜却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恶狠狠地继续说：“你这个人，向来是无法无天。我看过你写给崔融的送行诗，竟有‘王师非乐战，之子慎佳兵’之句。我看呀，你是厌倦战争的。说的更明白一些，你是反对战争的！把你这样的人留在军中，就是隐藏的祸患！”
　　武攸宜不容陈子昂分辩，免去了他的职务，把他贬为军曹。陈子昂连进言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烟雨中，陈子昂独自一人登上了幽州台。此时，隆冬已经过去，正是春寒料峭。迷茫烟雨之中，更显得寒意彻骨。
　　古幽州台是春秋时燕昭王为招纳天下贤士而建。报国无望、失意落寞的陈子昂登上幽州台，心中涌起无限感慨，怅然吟咏：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陈子昂感慨：像求贤若渴的燕昭王那样的人，早已不见踪影；后继的圣明君主，又不知在何处。天地是多么广阔无垠，历史的长河无穷无尽，为什么独独在我所身处的这个时代，竟会如此沉闷寂寞，连一个能赏识自己的人都没有呢？
　　此时此刻，浩渺无际的天地之间，巍然耸立的高台之上，一个苍茫独立的诗人，吟咏出了一首悲怆的诗。
　　雨下大了，冰凉的雨水落在他头上，顺着脸颊流下来，湿透了衣裳。雨水，与他的泪水，汇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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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诗传奇》连载（4）

　　弟弟手中攥着一把短剑

　　数日后，在杜审言家的柴房中，杜闲、杜并兄弟俩在一起，气氛极为紧张。哥哥杜闲站在门口，脊背抵住柴房的门。弟弟杜并坐在一捆木柴上，怒目圆睁，手中攥着一把短剑。
　　杜闲低声问：“他们真的要杀死咱父亲？”
　　杜并说：“我昨天去给父亲送饭，亲耳听到的。那个司马周季童，说是要对父亲处以绞刑；那个司户郭若讷说，绞死太舒服了，要凌迟处死。他们只是在商量杀死父亲的方法！”
　　“可是，父亲是无辜的，他对朝廷忠心耿耿，没有做任何违法的事啊。”
　　杜并摇头叹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杜闲问：“我们该怎么办？”
　　杜并一字一顿地说：“我要杀死那两个狗官，为父亲伸冤报仇！”他攥紧了手中的短剑。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我们投诉无门。再说，这世界根本就没有公道，没有王法。”
　　杜并站起来，想要夺门而出。杜闲阻拦弟弟，抓住弟弟握剑的手：“我比你大，让我去杀那狗官！”
　　“哥哥，你是家中的长子，杜家的宗族和血脉要靠你来延续。这件事应该由我来做。”
　　“我不能让你去赴死！”
　　“舍生取义，我是死得其所。”
　　杜闲无言以对，大滴大滴的泪水夺眶而出。

　　十三岁的杜并，提着一只竹篮，走进司马府的大门。
　　守门的武士见是一个小孩，这几天每天给杜审言送饭，检查了竹篮中只有饭食和一只水壶，就放他进去了。
　　府衙大厅里，吉州司马周季童与司户郭若讷正在喝酒。满桌的美味佳肴。郭若讷给周季童斟满酒，谄媚地说：“司马大人，我再敬您一杯！”
　　一旁的立柱上，捆绑着杜审言。他身上鞭痕累累，鲜血透过了衣服，脸上也是血迹淋淋。
　　厅堂四周，伫立着持刀的武士。
　　杜并走近父亲，悲痛地看着受尽凌辱的父亲。杜审言睁开眼睛，嘴唇蠕动：“水，水……”
　　杜并从竹篮中取出水壶，踮起脚尖，把壶嘴放进父亲口中，喂父亲喝了几口水，又用衣襟轻轻擦拭父亲脸上的血迹。
　　杜审言怜爱地看着儿子。
　　此时，厅堂当中的桌案后面，正在喝酒的吉州司马周季童注意到了杜并，问：“你是谁家的孩儿，叫什么名字？”
　　杜并转身答道：“我是杜家次子，叫杜并。”
　　周季童又喝了一口酒，说：“哦，你是杜审言的儿子。”
　　杜并对周季童深鞠一躬，说：“大人，我知道您是吉州司马，是这里最大的官。我父亲是冤枉的，求求您放了我父亲吧！”
　　周季童转过脸来，看了看坐在一旁的郭若讷。郭若讷急忙探过身子，悄声对周季童说：“司马大人不可相信这孩儿。他是反贼杜审言的儿子，也是孽种！”
　　听了郭若讷的话，周季童正色道：“你父亲犯的是谋逆之罪，罪不可赦。”
　　杜并高声喊道：“我父亲为人正直，效忠朝廷，绝不会谋逆！”
　　周季童今晚喝了不少酒，已经醉了，挥手说：“你小孩子懂得什么，快退下吧。”
　　杜并强忍泪水，绝望地问：“你真的要杀我父亲吗？”
　　周季童冷冷地说：“他犯了死罪。”
　　杜并向前走了几步，又问：“您真要杀我父亲？”
　　周季童已经不耐烦了：“再问也无用，你父必死无疑。”
　　蓦然之间，十三岁的杜并像一道闪电般地冲向了周季童，从袖中抽出短剑，刺进周季童的前胸。
　　周围的武士们一拥而上，乱刀砍死了杜并。
　　杜审言看到自己的儿子死于乱刀之下，痛不欲生地一声惨叫，昏厥过去。
　　郭若讷高喊：“来人啊，把反贼杜审言也杀了！”
　　武士们提起兵刃，走向杜审言，就要动手了。杜审言命悬一线。
　　谁都万万没有想到，被杜并刺翻在地的周季童竟强忍伤痛坐了起来，厉声喝道：“住手！”
　　武士们应声放下了手中的兵刃。
　　杜并的这一刺，不仅让周季童醒了酒，而且唤醒了他的良知。他追悔莫及地说：“这孩子是个孝子啊！杜审言能养育出这样的孝子，也定然是忠义之臣。”
　　周季童一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颤巍巍指向郭若讷：“是你在诬陷忠臣！你，你断送了这孩子和我的两条性命！”
　　郭若讷惊慌地说：“司马大人，我去给你请医生吧。”
　　“不用了，我已经不行了。”周季童喘息着，用尽最后的力气，对郭若讷说：“你若想将功补过，就要把杜审言一案如实向朝廷禀报，由朝廷来定夺。明白吗？”
　　“明白，明白，一定照办！”
　　（待续）

　　《唐诗传奇》，王国全著，知识产权出版社2020年7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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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诗传奇》连载（5）

　　武则天召见杜审言

　　杜并为父伸冤的事情很快就传遍四方，尽人皆知了。朝野上下都众口一词，夸赞杜并是孝子。许国公苏颋还为杜并写了墓志铭。至于杜审言的案子，则仅是免去了他的官职，没有进一步追究。
　　消息也传到女皇武则天的耳朵里。
　　武则天觉得这是本朝一件引起民声鼎沸的大事，民意所向，不可等闲视之。她早就知晓杜审言的诗名，也想见见这位诗人，于是，传旨召见杜审言。
　　武则天称帝后，迁都到洛阳；而杜审言当时正在洛阳休养，接到圣旨，他一时一刻也没敢耽误，火速赶往皇宫。
　　案子了结后，杜审言被释放，回到洛阳休养了一段时间，身体受的伤害已经康复。而丧子之痛，是他内心永远难以平复的伤痕。
　　杜审言战战兢兢地走进威严的皇宫。受到女皇召见，原本是一件极为荣耀的事情，杜审言却如履薄冰。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刺杀朝廷命官，是犯了大罪，有可能满门抄斩，甚至诛灭九族。虽然朝野上下都称赞杜并是孝子，但是，生杀予夺的大权仍掌握在武则天手中。此次谒见武则天，若稍有不慎，得罪了女皇，就会给家人带来灭顶之灾，他怎能不提心吊胆呢。
　　听到皇宫侍卫大声高喊：“宣杜审言进见！” 他低着头，躬着身，诚惶诚恐地走上大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罪臣杜审言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万岁！”
　　武则天威严地坐在金銮殿上，缓缓地说：“你就是杜审言啊。不必跪着了，平身吧。”
　　杜审言站起来，退到一旁。
　　武则天接着说：“听说你是当今最有名望的诗人，宋之问、沈佺期他们都望尘莫及？”
　　杜审言连忙说：“微臣不敢当！”
　　“我读过你的《和晋陵陆丞早春游望》，写的不错嘛。”
　　“吾皇在上，微臣实在不敢当！”
　　武则天锐利的目光直视着杜审言：“我问你，今天见到本皇，你高兴吗？”
　　“见到陛下，是微臣最大的荣幸，微臣欣喜至极。”
　　武则天冷冷一笑：“你说你欣喜，我怎么看不出来呢？你一点儿高兴的样子都没有啊！”
　　杜审言跪倒在地：“吾皇在上，微臣岂敢造次。”
　　“本皇恕你无罪，让我看看你是怎么欣喜的吧！”
　　杜审言心慌意乱地站起来。怎么做才能让女皇武则天满意呢？怎样去表现自己的“高兴”呢？他想起了那天晚上，在自家庭院里为儿女们吟诗跳舞的情景，于是强颜欢笑，就在皇宫大殿上手舞足蹈地跳了起来。杜审言也想到了儿子的惨死，痛苦撕裂着他的心。他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节奏，加大了动作的幅度，似乎更加投入地舞动着。
　　武则天微微一笑：“好啊，跳的好！就跳到这里吧，我看你也累了。”
　　杜审言停止了“舞蹈”，喘息着。
　　武则天又说：“舞跳的很好。你还应该把此刻的心情记录下来，写一首《欢喜诗》吧。”
　　侍从摆上笔墨纸砚。杜审言站在桌前，思索片刻，挥笔写下了一首洋洋洒洒的《欢喜诗》。
　　武则天看了《欢喜诗》，夸赞道：“好诗！你真有才啊。”
　　杜审言毕恭毕敬：“吾皇圣明，微臣感恩不尽，因而写就此诗。”
　　武则天突然沉下脸来，断喝一声：“杜审言，你好大胆子！你的舞蹈和《欢喜诗》都不是真心实意，你刚刚死了儿子，如何能欢喜起来，你在蒙骗本皇！你犯了欺君之罪！”
　　杜审言惊慌失措，跪倒在地，浑身瑟瑟发抖，一声都不敢吭。
　　武则天缓和了语气：“本该治你的罪，可是，我不忍心啊，我是怜惜人才的。你知道骆宾王吧？”
　　“微臣读过他的‘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杜审言低声说。
　　“哼，《在狱咏蝉》。他还写过《讨武氏檄》！”武则天咬牙切齿，怒不可遏，片刻之后又缓和了语气：“对于这样的人，我都说过‘这是宰相的过错，骆宾王如此有才，怎能让他漂泊流落，无人相知呢？’你看，我是爱惜人才的吧。”
　　“吾皇圣明，宽宏大量，包容天地。”杜审言身上冒出冷汗。
　　“对于你，我也爱惜你的诗才，不仅不治你的罪，还要给你封官。你当著作郎去吧！”
　　杜审言慌忙叩头谢恩。
　　离开皇宫的时候，天上下起了小雨。东都洛阳的雨景是很美的，杜审言却无心欣赏。他觉得那淅淅沥沥的雨滴，是苍天落下的眼泪。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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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诗传奇》连载（6）

　　杜审言想看到自己的孙儿

　　在杜并辞世一周年的日子，杜审言带着长子杜闲、三子杜专，卢氏抱着幼子杜登，一同去祭奠了杜并的坟墓。墓碑上，赫然镌刻着苏颋为杜并写的墓志铭。杜审言知道，朝野上下都夸赞杜并。然而，这就能弥补他的丧子之痛吗？
　　回到家中，杜审言心情沉重，难以解脱，于是取出一叠诗稿，展开阅读，借以排遣心中的忧愁。最先读到的，是他10年前写的《和晋陵陆丞早春游望》：
　　独有宦游人，偏惊物候新。
　　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
　　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蘋。
　　忽闻歌古调，归思欲沾巾。
　　那时，他在江阴当一个小官。诗的开头就抒发感慨，说只有离别家乡、奔走仕途的“宦游人”，才会对异乡的季节气候转换，感到新奇而惊异。曙色初现，与壮美的云霞在江海之上交相辉映；梅花绽放、柳枝吐绿，江南的春天来的这么早。风儿催促着黄鹂鸟婉转啼鸣；阳光照亮了水面一簇簇浮萍草。这一切风光物候的景象，都让“宦游人”心绪难宁。
　　过了10年，重读这首诗，杜审言有了新的感受：宦海浮沉，仕途充满陷阱和危机，给人的感触远远超过了“偏惊物候新”，简直是心惊胆战，惶惶不可终日！
　　“忽闻歌古调，归思欲沾巾。”如果当时顺应了自己的心意，像陶渊明那样“归去”，也就不会有这样的悲剧了，追悔莫及啊！

　　此后几年，杜审言依然命运多舛，还遭遇了流放之灾。幸而，不久他被召回国子监，担任主簿之职。
　　杜审言的身体日渐虚弱，卧病在床。
　　听说杜审言病了，宋之问等人前来看望。
　　杜审言躺在床榻上，不紧不慢地对宋之问等人说：“我这一辈子，命运不济、多灾多难，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不过，只要我活着一天，你们在诗坛上就出不了头，我觉得很对不住你们哟！”
　　宋之问等人无言以对，尴尬地陪着笑脸。
　　夫人卢氏也在一旁，杜审言这段话，深深地记在她的脑海中。
　　杜审言继续说：“如今，我快要死了，只是遗憾找不到承继我的人啊！”说着，不由得老泪横流。
　　周围的人们急忙好言相劝。

　　宋之问等人走后，杜审言把长子杜闲唤到身边。
　　杜审言问：“闲儿，你最近在读什么诗呢？”
　　“父亲，我在读陈子昂的诗，特别喜欢他的《幽州台歌》。”
　　“哦，‘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写得好啊。可惜，陈子昂在数年前已经死了，听说死他在狱中，死得很悲惨。”又落下泪来。
　　杜闲劝慰了一番。
　　杜审言心境稍稍平复，对杜闲说：“闲儿，你已经27岁了，与清河崔氏的婚约早就定下来了，尽快把婚事办了吧！”
　　杜闲说：“父亲，我现在还不想结婚。”
　　“为什么呢？你想干什么？”
　　“我要好好读书，考取功名，我要当官！至少要当上司马，陷害你的那个官就是司马。有了官职，才不会被人随意欺负！”
　　“你糊涂！结婚并不影响你考取功名啊。赶紧结婚，生个孩子，让我活着看到孙儿啊！”
　　“好的，父亲，我尽快！”

　　景龙二年（708年），杜审言去世。
　　两年之后，杜闲与崔氏成婚。
　　唐睿宗太极元年（712年），杜闲与崔氏有了一个儿子，取名杜甫。就在这一年，李隆基登上皇位，是为玄宗，次年将年号改为开元。
　　开元五年（717年），6岁的杜甫在家人带领下，到郾城观看了公孙大娘舞剑器。公孙大娘高超的舞技给幼年的杜甫留下了颇为深刻的印象。
　　过了一年，7岁的杜甫会作诗了，用稚嫩的手握着笔，写下他最早的诗作。
　　而在此之前，开元三年（715年），在蜀中，一位15岁的英俊少年已经学会了作赋，才华初露，就有与司马相如媲美的胆气。这位少年名叫李白。他喜欢剑术，向往浪迹天涯的侠客人生。
　　开元八年（720年），20岁的李白游历成都、峨眉山等地，增长见识，广为结交名士。
　　开元十三年（725年），杜甫14岁，开始出入于文人墨客云集的场所。这位翩翩少年崭露头角，受到众人的交口夸赞，说他有班固、扬雄那样的才华。
　　同一年，25岁的李白离开蜀地，启航了他人生的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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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篇历史小说《唐诗传奇》目录

　　第一章 天地悠悠
　　第二章 孟夫子巧遇落魄诗仙
　　第三章 李白的新婚之夜
　　第四章 故人西辞黄鹤楼
　　第五章 将进酒
　　第六章 云想衣裳花想容
　　第七章 李白杜甫：醉眠秋共被
　　第八章 国破山河在
　　第九章 春树暮云
　　第十章 尾声：昨夜星辰昨夜风
　　附录：出现于本书的唐代地名与现代地名对照表

　　《唐诗传奇》连载（7）

　　第二章 孟夫子巧遇落魄诗仙

　　故乡水，万里送行舟

　　开元十三年（725年）阳春时节，长江三峡波涛汹涌的江流中，一艘伴着浪花起伏颠簸的客船顺流而下。船上坐着一位英姿勃发的年轻人，文雅洒脱的风度展露出他的学识教养，精美考究的衣着则表明他的富有。
　　年轻人坐在舷窗边，望着承载自己舟楫的滚滚江水，这是从故乡流来的水啊，心中不禁涌起对故乡的感恩之情，浓浓眷恋油然而生，吟出一联诗句：“应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
　　这位年轻人怀着美好的理想，离开蜀地远游。他的行囊中放着一把短剑，那是家传的珍宝，也是他仗剑报国的信物。他就是李白，时年25岁。虽然年轻，却已是颇有名气的诗人。
　　五年前，李白20岁，曾到成都谒见长史苏颋，呈上自己写的诗赋。苏颋阅后，很赏识李白的才华，对属下群僚说：“这个勤奋写作的年轻人不是等闲之辈，他是天才，是俊杰。虽然功力尚浅，但已展露大师风骨。若继续努力，广之以学，将来可与司马相如比肩！”苏颋是一位儒雅而博学的长者，在文坛与丞相张说齐名。李白读过苏颋的《汾上惊秋》等诗作，对苏老先生很是景仰。苏颋夸赞李白“将来可与司马相如比肩”，更让李白喜不自禁，心头热浪滚滚，因为司马相如是青年李白崇拜的偶像啊。
　　得到苏颋的鼓励，开元十三年李白出蜀的时候，心怀高远、踌躇志满，感觉眼前的道路是一片光明坦荡。
　　他乘船出三峡，途经荆门、江陵、江夏，于秋天到达金陵。
　　可惜，命运板起面孔，冷酷地面对这位25岁的年轻诗人。
　　在金陵，李白本想谒见王公大臣，寻找出仕报国的门路。然而，玄宗皇帝正准备“泰山封禅”，满城的达官贵人都忙着筹备皇帝的大典，谁会理睬一个远道而来的年轻诗人呢？“十谒朱门九不开”，李白吃了许多的闭门羹，遭了无数白眼。万般无奈，只好纵情山水，游览名胜，吟诗作赋，聊以自娱自慰。这段时间，他在诗歌创作上倒是有所收获。在金陵写了《长干行》《金陵酒肆留别》，此前在庐山写了《望庐山瀑布》。更早一些，他还在荆门写了《渡荆门送别》，诗中对“万里送行舟”的家乡之水，仍是一往情深。
　　游历金陵之后，李白前往姑苏，凭吊古城历史遗迹。在斑驳可见的遗迹前，他追怀吴越春秋的历史悲剧，感慨万千、心潮涌动，写下了《乌栖曲》。此后，又游历越州，写了许多诗作。
　　开元十四年（726年）夏天，李白来到扬州。
　　李白生性豪爽、仗义疏财，他四处结交朋友，终日饮酒论诗，遇到贫困书生就赠金相助，一年多时间把出蜀时携带的钱财全部花光，竟落到囊空如洗的境地。
　　仕途前程无望，又花光了银两，李白陷入极度的迷茫。
　　他病倒了。

　　《唐诗传奇》连载（8）

　　刚到扬州，李白病倒在旅馆

　　李白刚到扬州，住进一家小旅馆，就病倒了。躺在旅馆的床榻上，李白昏昏入睡，做了一个惊骇的梦。
　　他梦见自己在攀登一座险峻的山，脚上穿着南朝诗人谢灵运创制的木屐。李白喜欢谢灵运的诗，所以做梦都想着穿“谢公屐”登山。然而，这是一次险象环生的攀登。刚开始时，天色还是晴好的，走到半山腰就看见太阳从海上升起，还听到从遥远天际传来的鸡鸣，那是神话中天鸡的叫声。突然间，天气骤变。空中乌云低垂，黑暗袭来；山崖上怪石嶙峋，如魔鬼的嘴脸。只听见熊在咆哮，龙在怒吼，岩石间喷涌的泉水发出骇人的巨响，令林木惊恐，山峰颤栗。继而，闪电撕裂长空，雷声震动大地，高山峻岭好像就要轰然崩塌下来！
　　李白“啊”地大叫一声，从噩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落魄的诗人躺在床上，浑身酸疼，头脑昏沉，还不时咳嗽。他已经身无分文，每日只能向店家赊酒喝。而店家见他无钱付账，不再给他酒。他手里拿着一只空酒杯，摇一摇，扣在嘴巴上，杯里一滴酒都没有了。
　　这时，李白听见门外有人说话。
　　一个男人洪亮的声音：“近来，遇到过形迹可疑的人吗？”
　　店小二的声音：“回少府大人的话，形迹可疑的人倒没有，只是店里住进一个穷书生，没有钱，还整天喊着要酒喝。”
　　“他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
　　“回少府大人，他自称是蜀人，叫李白。”
　　“啊，李白！”这位少府惊讶地叫了一声，“他住哪间客房？”
　　“就这间。”
　　门开了，只见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你真的是李白？”
　　“当然，我就是李白。”李白躺在床榻上，有气无力地回答。
　　身着官服的人看到面前的年轻书生虽然是潦倒落魄的模样，一身酒气，却难掩聪慧灵秀的气质，直觉告诉他，这很可能就是大名鼎鼎的诗人李白。
　　“我是本地县衙的少府，姓孟，你就叫我孟少府吧。”
　　“哦，孟少府，幸会！”李白手里还举着空酒杯，语无伦次地说，“遥看瀑布挂前川，疑是银河落九天；吴姬压酒劝客尝，欲行不行各尽觞。劳驾，请你给我倒一杯酒！”又咳嗽起来。
　　孟少府完全相信李白就在眼前了。意外的相遇，让他不由得激动起来：“我比你年长，可以叫你太白贤弟吗？”
　　李白抬头看去，见孟少府身材魁伟，气宇轩昂，绝非等闲之辈，心中平添了好感：“当然可以，我也叫你孟少府兄，不过你要给我酒喝！”
　　孟少府坐在李白身边，关切地问：“你怎么会如此落魄呢？”
　　李白叹了口气：“自出蜀以来，我把钱都散光了，足足有三十万钱呢。”
　　“三十万钱？你说的夸张了吧！”
　　“反正是很多很多的钱，没有心思去细数。虽然现在一文莫名，但我相信：千金散尽还复来。只想喝酒！”又咳起来。
　　孟少府说：“太白贤弟，你不能喝酒了。肺弱不饮酒，眼昏不读书，这是古训。你应该吃药，我去请大夫。”
　　孟少府走出客房，对店小二说：“这位客人住店的费用完全由我承担，你要好好款待他。只是在他病好之前，绝不能再给他酒喝了。”
　　店小二满口答应。
　　孟少府为李白请来大夫，开了药方。又命店小二买药、煎药，让李白服了药。
　　李白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

　　《唐诗传奇》连载（9）


　　“春眠不觉晓”

　　这一日，孟少府又来看望李白。
　　“太白贤弟，身体好些了吗？”孟少府在床边坐下。
　　李白先是表示感谢，又愁眉不展地说：“我身上的病已好多了，心里的病可是一点儿也不见好啊。噢，我能喝酒了吗？”
　　“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不能喝酒。咱们聊聊天，就不想喝酒的事了。你有什么心病，跟我说说，好吗？”
　　李白扬手一指挂在墙上的宝剑：“你看，这是我随身带来的剑，孤零零地挂在墙上了。我感觉，我这个人就像一把挂在墙上的剑，徒有锐利的锋芒，却派不上用场；又像是一只装入琴匣的古琴，连拨弄一下的人都没有，如何奏出天籁之音呢？我想报效国家，可是报国之门远在天边，遥不可及；想回家吧，返乡之路又阻隔着千山万水，要回去谈何容易！我该怎么办呢？”
　　孟少府劝道：“太白贤弟，不要太心急，出路总会有的。”
　　李白一脸无奈：“我心里烦闷呀！要不，咱们喝点儿酒吧！”说着就要伸手去拿酒杯，尽管那是一只空酒杯。
　　“你的身体没有安全康复，还不能喝酒。”
　　“你不让我喝酒，就让我四处走走吧，散散心，看看扬州的风景，也许我就不想酒了。”
　　“好啊，我也有此意。但是你一个人游走，过于孤单，而我公务繁忙，不能陪你。恰巧，有一位诗人来扬州了，你们一道游历，不是更好吗！”
　　“诗人？是谁啊？”
　　“先不告诉你，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孟少府走后，李白费尽心思猜想，这诗人是谁呢。王之涣？不可能，他在冀州衡水担任主簿，不会到扬州来。王昌龄？他忙着应试呢，没工夫出游。高适？正在宋城附近的乡间躬耕田地，也不会来。那么，会是谁呢？莫非是他……

　　《唐诗传奇》连载（10）

　　想着想着，一阵困倦，李白伏在桌案上睡着了，进入了梦境。
　　这是一个温馨美好的梦。他梦见自己静卧在春天的温煦气息中，睡得如此深沉安谧，竟连明媚晨曦的降临都不知晓，还是四周的婉啭鸟鸣唤醒了他。忽然记起，昨夜下过雨，刮了风，风声雨声都曾融入他的梦境，于是一心牵挂，也不知满园的春花被吹落了多少呢？沉湎于梦境，李白伏在桌案上喃喃呓语：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只听见有人朗声大笑：“哈哈，是谁在念我的诗啊？”
　　李白这才真的醒了，抬起身，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一位40来岁风度飘逸的书生站在面前。
　　“请问，兄台是……”李白不敢贸然相认。
　　“梦中都在读我的诗，你怎能不知我的姓名？”
　　“你是孟浩然？写《春晓》的孟浩然？”
　　“正是我，襄阳孟浩然。”
　　李白连忙站起来，深施一礼：“蜀人李白，深慕浩然兄大名，没想到竟能在这里相见，我真是大喜过望。”
　　孟浩然还了礼：“太白贤弟，我也读过你的诗赋，少年才俊，文采超凡，久仰了。听孟少府说，他在巡查旅社时，恰巧发现了你。我云游至此，知道你在这里，特来拜访。”
　　“如此说来，咱们的相逢真是巧遇啊。”
　　孟浩然粲然一笑：“缘，妙不可言！”
　　李白拉着孟浩然的手，一起坐下来。店小二送上茶水。
　　李白说：“浩然兄，你的诗很让我敬佩。自出蜀以来，我拜谒朱门，四处碰壁，心绪晦暗，辗转难眠，没有安安稳稳地睡过一觉，还时常做噩梦。刚刚在你的诗意中，我竟享受了如此美妙的梦境，你的诗真是神奇。”
　　孟浩然笑道：“那是因为你我心迹相通啊。”
　　“你来得正好，咱们兄弟二人结伴游览扬州美景吧。孟少府推荐的游伴，原来就是浩然兄，我太高兴了！”
　　“孟少府君与我交谊多年，是个热心的好人。他提议我们去扬州城南的常二家，常老翁也是孟少府的友人，那边风光秀丽，幽静宜人，是个好去处呢。”
　　李白兴高采烈，站起来就要走：“咱们即刻动身！”
　　孟浩然忙拦住：“今日天色已晚，待明早再行。孟少府已经为我们雇了马车。他还说，你身体尚未完全康复，不能饮酒。出去走走，可遏制你的酒瘾，对吧？”
　　李白仰头大笑：“有美景让人陶醉，何须喝酒呢？”
　　（待续）

　　《唐诗传奇》连载（11）

　　溪水到了尽头，白云依然在自由飞翔

　　次日清晨，李白与孟浩然乘马车，出了扬州城。一路景色宜人，南行十余里，到了常老翁的家门口。
　　常老翁家几间茅舍，篱笆围成小院，柴门虚掩。环视周边，只见柴门之外，有一泓碧绿的湖水。不远处是一条小溪，流水潺潺注入湖中。顺着水源的方向望去，溪流蜿蜒，林木苍翠，芳草萋萋，晨雾袅袅，宛若仙境一般。
　　李白说：“此地离扬州城仅十里，竟有世外桃源的感觉，真是奇观。咱们先不去打扰主人，自己走走，可好？”
　　孟浩然说：“正合我意！”
　　李白一时兴起：“今日逢此美景，不可无诗。我已得二句。”随即吟道：
　　绿水接柴门，有如桃花源。
　　孟浩然听了，欣然颔首称赞。二人携手，沿着小溪岸边的石径前行。晨雾渐渐散去，蓝天白云之下，溪水潺潺，松柏苍苍，不由得心境怡然。
　　李白说：“浩然兄，我读过你写的《夜归鹿门歌》。隐居的生活，一定很惬意吧。”
　　孟浩然说：“我23岁那年，与好朋友张子荣一起在鹿门隐居。那儿也是东汉庞德公隐居过的地方，我诗中有‘鹿门月照开烟树，忽到庞公栖隐处’之句。”
　　李白叹道：“清幽的鹿门，月光下显现出朦胧如烟的林木，令人心驰神往啊。”
　　孟浩然继续回忆：“那时年轻，不懂得什么叫隐居避世，只是觉得有趣。其实，隐居生活是很清苦的。后来，张子荣考进士去了，我也离开鹿门，沿长江而下，云游四方，结交了许多朋友。我还到处拜谒豪门公卿，想求个进身之阶，结果是处处碰壁。”
　　李白深有同感：“我也是四处碰壁，‘十谒朱门九不开’。这些豪门公卿，既贪婪又愚昧，不可理喻。”
　　孟浩然拍拍李白的肩：“贤弟，不要一概而论。上层高官中间也有知书达理之人，甚至有闻名于世的诗人，譬如张说、张九龄。”
　　李白说：“我拜读过浩然兄的《临洞庭上张丞相》，‘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何等磅礴的气势！可惜，张说丞相好像并没有看中你的诗，也就没有提携你。”
　　孟浩然摆摆手：“不可急于求成，假以时日吧。其实，我并不那么想做官，我天生就只是个诗人，仅想谋个养家糊口的生计，然后归隐山林，静下心来写诗，专写山水田园诗。我一生的向往和快乐，都在青山绿水、诗情画意之中啊。”
　　“我很喜欢你的山水诗，寄情于山水之中，是很好的选择。”李白嘟哝道：“我四处碰壁，拜谒无门，也想归隐山林呢。”
　　“你可别这样。你有远大的志向，有经邦济世的才华，你的诗才更是卓尔不群，惊世骇俗。不要灰心丧气，要努力！”
　　走得累了，二人坐在小溪的石头上休息。孟浩然问：“太白贤弟，你近来有何佳作，可否让我拜读呢？”

　　《唐诗传奇》连载（12）

　　李白从怀里掏出一份诗稿：“这是我在苏州探访古迹时写的《乌栖曲》。”
　　孟浩然接过诗稿，读了一遍，又读了第二遍，继而是第三遍。
　　读完第一遍，孟浩然深深叹了口气。读完第二遍，他的眼睛潮润了。读了第三遍，泪水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连读三遍，孟浩然叹道：“好诗啊！吴越兴亡的悲剧，令人感慨万千。忧患兴邦、淫逸亡国，这是必须记取的历史教训。”
　　李白说：“《乌栖曲》是我最钟爱的作品，我每天都把它带在身上，生怕丢失了它。”
　　“可惜，当今能够真正读懂你的《乌栖曲》的人，已经很少了。”
　　“这是我们时代的悲哀啊。”李白无奈地摇摇头。
　　孟浩然郑重地说：“太白贤弟，就是为了不让《乌栖曲》的悲剧重演，你也不该退隐山林，要争取踏上仕途，在经天纬地的大舞台上直抒胸臆，尽一己之力匡正时弊。你要努力寻找前行的路啊。”
　　“这恰是我的所思所想。但是，路在何方呢？”
　　“你继续拜谒公卿，会有机会的。 也很喜欢诗文哟。”
　　“我读过李隆基的诗，还可以吧。”
　　孟浩然急忙竖起一根手指：“嘘，圣上的名字不能说的。”
　　“哦，我知道他喜欢诗文，可我哪儿有机会见到他呢？”
　　“玉真公主，圣上的妹妹，也很有才学。你可以通过她，知会圣上。”
　　“但是，我也见不到玉真公主呀。”
　　“机会总归会有的，你心里要有准备。”
　　走着走着，到了溪水的尽头，是一处从地下涌出的泉眼。小径也到此夏然而止。
　　孟浩然忽发感慨：“我想起了一联诗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你看，溪水到了尽头，而天上的白云依然在自由自在地飞翔。人生也是如此啊。”
　　李白疑惑地问：“这一联诗句，听起来像是王维的诗风，可我没有见过这首诗呀。”
　　孟浩然笑道：“这一联诗句是流传在朋友圈里的。除了王维，谁还能吟出如此清新明丽而蕴含哲理的诗句呢？我想，这是王维潜心寻思，心有所悟获得的一联诗句。他将来必会把这诗句写进一首诗里，那将是超凡脱俗之作。”
　　李白感叹：“山水诗竟能表达深邃的哲理，奇了！”
　　“心要沉静，方能有所深悟。而置身于青山绿水之间，恰是让心静下来的最佳氛围。当然，还要有诗人的襟怀和情愫。”
　　李白兴味盎然：“听了浩然兄一席话，太白受益匪浅！”又问：“你见过王维吗？”
　　“不曾谋面，只是神交。喜欢他的诗，希望日后有机会认识他。”
　　李白坦诚地说：“王维与我是同年生人，他15岁闯荡长安一举成名，17岁写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令天下人赞叹。我也希望有机会结识这位同庚的才子。”
　　（待续）

　　《唐诗传奇》连载（13）

　　在常老翁院内，李白采了一束美丽的忘忧草

　　边谈边走，二人沿原路返回，到了常老翁家门前，上前扣门。一位身着粗布衣衫，白发苍苍而面容和善的老翁闻声出来开门。
　　李白、孟浩然自报了姓名。
　　老翁喜上眉梢：“欢迎二位贵客！孟少府派人捎信，知道你们要来。老叟粗通文墨，读过你们的诗。你们两位之中能来一位，已是我莫大的荣幸了，何况两位大诗人一道造访！快请进！”
　　老翁请二位客人到茅舍中用茶。
　　李白见常老翁家的院子颇为静雅别致，提议：“我们先在院中观览一番，可好？”
　　常老翁赞同：“好啊，我去给你们准备午饭。”
　　孟浩然对李白说：“我有些口渴了，去喝杯茶，贤弟先自己散散心，我随后就来。”
　　孟浩然随老翁进了茅舍，李白独自闲庭信步，走向院落深处。
　　只见常老翁家的院子里种了一片秀色迷人的花草。此时正是夏天，绿色修长的草叶之间，盛开着六瓣形橘红色的美丽花朵，飘散着宜人的花香。李白认得，这是萱草，又叫忘忧草。
　　萱草，忘忧草，好暖心的名字。李白想到自己命运多舛，忧思深重，假如这世上真有忘忧草，那该多好！他采撷了一束萱草，捧在手中，闻了闻香气。诗人的浪漫情怀，让他不禁浮想联翩，思潮涌动，心旌摇曳。
　　孟浩然悄悄走到身后，李白都不曾察觉。
　　“太白贤弟，你在想什么呢？”
　　李白闻声一惊，从漫无边际的遐想中回归，掩饰地说：“没想什么，只是在欣赏花草。这是萱草，又叫忘忧草，多美啊。”
　　“不对吧，欣赏花草，你何以如此激动？脸都红了。”
　　“哦，我又有了一联诗句。”随口吟出：
　　忘忧或假草，满院罗丛萱。
　　“这诗句，也不至于让你脸红吧？”

　　《唐诗传奇》连载（14）

　　李白看到了自己手中捧着的萱草，忽发奇想：“浩然兄，我要有酒喝了，能不激动吗？”
　　“酒在哪里呢？”孟浩然不解。
　　李白侃侃而谈：“想当初，陶渊明在九月九日重阳节那一天没有酒喝，便到宅子边上的菊花丛中采了一把菊花，然后坐在那里，捧着菊花，久久地凝望着远方。只见一位白衣神人来了，是给他送酒的。陶渊明就喝上了酒，喝得美哉美哉！人家陶渊明一天没有酒喝，都有神人送酒，我已经十多天没有酒喝了，难道就没有神人眷顾吗？上苍会知道，李白是一心崇拜陶渊明的呀。陶渊明采了一把菊花，我手里正捧着一束萱草呢。”
　　“你病刚好，有酒也不能喝。”
　　“让我闻一闻酒味，不行吗？”
　　正说着话，常老翁来招呼他们吃午饭了。
　　香喷喷的米饭，时鲜的菜蔬，还有清香四溢的豆花汤。
　　常老翁歉疚地说：“午饭仓促，来不及准备，只有素菜汤饭，对不起你们了。晚饭会尽可能丰盛一些。”
　　二位诗人吃着地道的农家饭，很开心，满口称谢。

　　《唐诗传奇》连载15

　　以茶代酒话桑麻，李白想到神仙般的元丹丘

　　夏日的午后，天气热了起来。老翁院子里有十几棵杨树，浓阴如盖，蔚然成林，是乘凉的好地方。二位诗人各搬了一只凳子，坐在杨树下，枝上有鸟儿婉转啼鸣，风光甚好。常老翁也搬了一只凳子，一张茶几，与客人坐在一起，命家人送上香茶和时鲜水果。
　　常老翁举起茶杯：“咱们以茶代酒吧！”
　　孟浩然说：“这茶清香怡人，沁人心脾呢。”
　　李白欣然同饮。
　　喝着茶，孟浩然与常老翁聊起农家琐事，采桑渍麻、栽秧种豆，说得不亦乐乎。
　　孟浩然关切地问：“老人家，你家里的生活过得还好吧？”
　　老翁一笑：“太平盛世，风调雨顺，衙门里有孟少府这样的好官，日子过得还行！”又问孟浩然：“你是读书人，怎么对农家的事情如此熟悉呢？”
　　孟浩然答：“我隐居鹿门山时，经常到农家做客，所以就熟识了。”
　　老翁点头赞许，又与李白交谈。
　　李白讲了游历名山大川的见闻，吟咏了一首《望庐山瀑布》。常老翁听得很开心，击掌道：“太白先生的诗，果然气势恢弘，令人肃然起敬！”
　　李白拱手：“晚生年方26岁，可不敢在老人家面前以先生自居。”
　　常老翁一笑：“你读书多，有才华，你就是先生嘛。要不，我就称呼你为太白君吧。”
　　“好啊，这称呼好！”
　　聊了大约一个时辰，常老翁起身，说自己要去忙家里的事，不能奉陪了。
　　老翁走后，孟浩然想起了上午的话题，问李白：“给你送酒的神人可曾来过呀？”
　　李白叹了口气：“还没有到，也许在路上吧。”
　　“他不会来了。神人已经在黄鹤楼驾鹤西行，有诗为证：‘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浩然兄，你说的是崔颢在黄鹤楼写的诗，那只是一首诗嘛，不足为凭。”
　　“我的意思是，这世上没有神人，只有关于神人的传说而已。”
　　李白不肯服输，争辩道：“我还真的知道有一个神仙似的人。”
　　“是谁呀？”
　　“他叫元丹丘，自号丹丘子。”
　　“丹丘？”孟浩然也来了兴致，“记得古书上说，丹丘是神仙居住的地方，这元丹丘还真有几分仙气呢。你见过他吗？”
　　“我在蜀中就听说过他的大名，只是不曾见过面。他精读诗书，又通晓道术。听说，他能骑着龙，乘着风，跨越江河大海，飞过万里长空，飞向海角天涯。你想啊，骑着龙在天上飞翔，耳边风声阵阵，脚下彩云飘飘，是何等逍遥自在的感受！”
　　孟浩然不信：“这恐怕只是传闻。”
　　李白继续自说自话：“我还听说，元丹丘与我一样，都喜欢豪饮。假如有一天见到他，必得一醉方休。我还要跟他学习仙术。”
　　“那样，你就真成了诗仙了。”
　　“说起酒来，又勾起了我的酒瘾。但愿送酒的神人快些到吧。”

　　《唐诗传奇》连载（16）

　　“李白斗酒诗百篇”是百篇的酒量

　　二位诗人聊着，不觉天色已晚。
　　日暮时分，晚饭准备好了。常老翁让家人宰了一只鸡，做了一盘黄灿灿的香酥鸡，还有荠菜炒鸡蛋、黍米粥、热气腾腾的韭菜馅包子。荠菜和韭菜都是老翁园中所种，刚刚新采的，鲜嫩可口。
　　主客围坐一席，二位客人连连表示谢意。
　　常老翁拱手说道：“老叟有幸与二位贵客相逢，喜不自禁。机会难得，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二位大诗人可否留下一首诗，让我这茅舍也蓬荜生辉！”
　　孟浩然说：“太白贤弟落笔如神，即兴赋诗一首吧。我知道，你欣赏此地的美景，已经得到几多佳句了。”
　　“那浩然兄，你呢？”
　　“我自愧弗如，诵读一篇旧作吧。此外，我还能为你铺纸、研墨呀！”说着，就铺开了纸，研好了墨。
　　李白正待要写，忽然间灵机一动：“我要写诗，还缺一样东西。”
　　孟浩然假装不解：“笔墨纸砚都在，还缺什么呀？”
　　“缺酒。没有酒，我怎么写诗啊？”
　　常老翁忙说：“我本该备酒款待的，早知道‘李白斗酒诗百篇’的民谣。太白君就是把我酒缸中的酒都喝光，我也满心欢喜！无奈，孟少府捎话叮嘱：太白君大病初愈，不能喝酒，所以才不曾备酒啊。”
　　李白对老翁深鞠一躬：“晚生李白虽没有喝到你的美酒，仍然感念你的深情厚意。我想说，‘李白斗酒诗百篇’那是百篇的酒量，若写一首诗，只需一小杯酒即可！”随即做了一个端着小杯的手势。
　　老翁闻听此言，哈哈笑道：“如此说来，就好办了。老叟有自家酿制的米酒，清香甘美，喝了此酒有飘飘欲仙之感，却不伤身。太白君饮一小杯，对身体还会有益呢。”
　　老翁命家人送上酒来，给李白、孟浩然各斟了一杯。
　　李白端起酒杯来，闻了闻，淡雅的酒香分外诱人。本欲痛饮而尽，但又想到仅此一杯，便轻抿了一口，飘飘然的感觉从胸臆升到头顶。
　　李白举起酒杯，朝孟浩然微微一笑：“孟夫子，我喝了酒，还要斟酌一下词句，你先来吟诗。”
　　孟浩然会意点点头，也喝了一口酒，朗声吟咏：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吟罢，孟浩然说：“这首《过故人庄》虽是旧作，也适合今日的情景。我与常老翁初次相识，一见如故，所以可故人相称。”
　　常老翁拱手道谢，又问：“村叟学识浅薄，不知‘开轩面场圃’一句是何意呢？”
　　孟浩然答：“轩是窗户，场指谷场，圃是菜园。”
　　常老翁顿悟：“明白了。推开农舍的窗子，就能看见谷场和菜园，对吧？”
　　“老翁所言极是！”
　　这时，李白已经写出了预先想好的四句诗：
　　绿水接柴门，有如桃花源。
　　忘忧或假草，满院罗丛萱。
　　常老翁看了前四句诗，问：“我的园子里有诸多花草，太白君为何对萱草情有独钟呢？”
　　李白笑而不答。
　　入夜，茅舍外那一泓湖水在暮色中泛起幽幽的光影；天上落下小雨，细细的雨丝悄然飘进了南窗。李白又喝了一口酒，继续写道：
　　暝色湖上来，微雨飞南轩。
　　诗人想到：老翁一家在茅舍中享受平凡而宁静的生活，院子里那片杨树林中的鸟儿也都安息了吧。和浩然兄一样，我也与常老翁一见如故，应当以故人相称，于是写道：
　　故人宿茅宇，夕鸟栖杨园。
　　李白对常老翁说：“明天早晨，我们就要告辞，返回扬州了。我不会忘记在你家度过的美好时光，不会忘记你的美酒，更不会忘记你的深情厚谊。”饮下杯中酒，潇洒落笔，写完了这首诗：
　　还惜诗酒别，深为江海言。
　　明朝广陵道，独忆此倾樽。
　　常老翁接过李白的诗作，再三感谢，说：“这一次，老叟亏待太白君了。下次再来，一定要开怀畅饮！”
　　又对孟浩然说：“记得‘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