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声明:即使是因为本文,也跟2018年诺贝尔文学奖评选取消无关,在此本人郑重呼吁,所有的有志青年有为人士,请你们
《去卖医疗设备吧》
戊戌年初夏的雨夜。
绿皮火车沿着京九铁路“况且况且”地负重前行,在赣南深处某个小县城,懒懒地停了下来。
我紧紧了灰色背包,收好手机和钱包,宝蓝的牛仔裤配上八匹狼的红白格子T恤,感觉青春活力了全身。玉树临风般走出火车站出站口,昏黄的灯光在夜雨下呈桔色光芒,空气中纷纭着湿草和稻花的香味,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出站口。
一双苍白手伸了过来。凌乱的长发掩着一张稚嫩的脸,双眼是那么清沏而又无助。
“先生,给我点钱吧,我想吃东西——”
声音虚弱,羞涩。让人心底自然升出一丝怜意。
我停下来,掏出钱包,抽出一张十元的钞票递了过去。作为做了二十几年医疗设备销售员的我,自然体会过囊中空腹中饥的滋味。
小青年捏着钱,脸上咧成一朵麻花,兴奋得不知所措,清沏的双眼放着意外之喜的高光。
我便后悔了,一方面我觉得他的获得太过于轻易,另一方面,我觉得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立马上转过身来,把十元钱抽了回来。
我说兄弟,十块钱就让你得意忘形,看你风华正茂豆蔻年华,再不济也不至于大庭广众之下伸手要钱啊,人要活得有尊严,有骨气,人生需要努力和奋斗,想要的东西得靠自己去争取,我当年也年轻过,但机会总是比困难多,你完全可以改变你现在的状态。
在他发愣的时候,我拉开背包,翻出一摞彩页资料,沉重地递到他颤抖的手上。
“兄弟,去卖医疗设备吧。”
感觉到他那双感激的双眼,含着泪光目送我伟岸地离开。
已经不止是乐于助人的好品德,渡人让我瞬间灵魂升华。
走出火车站,雨已停歇。大街上行人稀拉,一道黑影出现在面前,三大五粗却弓成虾子一样,看不出年龄的脸,伸过来的一只手里有几张破旧的角票。
“先生,行行好,给点钱吧。”
依然是怯懦伴着无光眼神。
我觉得很失望,我需要对他说点什么,理想情怀和人生以及祖国现代化建设事业紧迫形势已经不足以唤起对他严重失望。
我说兄弟,为什么呢。
他低沉着,眼睛在躲闪着我的质疑。随便给点吧,没零钱微信也行。
他的回避和直白让我彻底地失望,但我没有放弃。我说兄弟,我以前也跟你一样过,还是去做点什么吧,哪怕去出卖自己的身体和力气。
我,都试过了,包括工地上活重,对付不了。
我叹口气,说生活是美好的,需要我们激情地面对。
再次拉开背包,拿出一摞彩页资料,不容质疑塞到他手上。
“兄弟,去卖医疗设备吧!”
路灯下我华丽转身,留给他一个骄傲的背影。
“又不是没有卖过”,隐约传来他嘟嘟哝哝的声音。小而弱,豪无底气。
三个月后。
还是赣南深处这座小县城火车站。
列车到站后,人头缵动。秀发,大腿,丝袜,高跟鞋,拉杆箱,一阵香风扑来,一袭白衣,飘然而至。
我犹豫了下,还是哆哆嗦嗦地伸出肮脏的手。
“美女行行好,给我点钱让我吃点东西吧。”
我面无表情,机械而又娴熟地念着,出于尊严而不敢去看她的眼,只能低低地盯着她的胸,关注而执着。
白衣美女停了下来。
我知道她要说教些什么,从理想到情怀到人生,以及祖国现代化建设事业紧迫形势,以及一两硬币和一大大堆足以淹死人的唾沫星子。我缩着脖子,虔诚以待。
然而没有。
她只是侧过身子看了我几眼,复杂的表情看不出几个意思。终于,她放下行李,优雅地蹲下来打开箱子,取出一些东西来,重重递到我手上。
“去卖医疗设备吧!”
一年之后。
初夏温暖的阳光照耀着赣南大地这座小城。
京九铁路已经通了高铁站,人来人往明显多了起来。
我们男男女女的都靠着墙根儿蹲成一排,惬意地享受着这上苍恩赐的明媚阳光。
虽然来自全国不同的地方,口音迥异,穿着不同,但极容易分辨出来:篷头垢面、面容憔悴,须发飘飘,目光呆滞。当然,更主要的,我们都是卖过医疗设备的。
每当有人从我们面前走过,我们都会仰起希望的头胪,伸出厚望的双手,眼神从呆滞变得殷切可亲。当然,放空的时候居多,这时,我们也会快活地吹起口哨,对着那些昂首挺胸背包拖箱的西装革履们揶揄下——
“嗨兄弟,去卖医疗设备!”
二0一八年五月十一日于赣南某县凤凰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