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官字两张口
张堂文在南阳山陕会馆的厢房凑合着睡了一晚,起了身用了早饭,四儿按他说的,悄悄地跑到南阳公学附近打听了消息,杨鹤汀和罗飞声倒是好端端的,课照上。
张堂文用青盐漱了嘴,心中暗暗揣测着,见的人不分由说便要抓回衙门,这杨、罗二人在明处,却不动手,这是要放长线钓大鱼么?
张堂文整了整衣衫,又在穿衣镜前踌躇了许久,心中到底放不下夏老三的事,便催着四儿寻了辆人力车,一路往王府街口来。
王府街,因明朝唐王府所在而得名,旧时的王府早被李自成一把火给烧没了,徒留了一座王府后花园的假山连带着半拉院子矗立在这南阳城中。
这假山可不能小看,乃是昔日明唐王从千里之外的太湖中取太湖石,人抬牛拉历时数年,层层叠叠铸就而成的,登高望远整个南阳城都可尽揽眼底。
只可惜如今,却是被划入了一座挂羊头卖狗肉的庙里。
过了王府山没多远,拐进了武庙街,在明南阳卫指挥司旧址建成的武庙富丽堂皇,门楣光耀,张堂文在车上望向远处王府山顶端的凉亭,又瞅了瞅了武庙的匾额,不禁冷哼了一声,心中暗道:“国之将亡,求神拜佛又有何用?还不是各个如洋教堂那般,圈地置业,满身铜臭?!”
武庙街行到一半,一个通巷往南一拐,便到了张堂文指的地方,南阳商界领袖,中原生丝巨贾王祥安的府邸。
通过门子递了拜帖不一会儿,便有账房管事的老掌柜从里面迎了出来,这是老张家来往多年的老主顾了,宛东一片的生丝大多都是张家帮忙收纳,再运到南阳来的。
张堂文随着来人一路穿堂过户,来到了王祥安的正堂,王祥安已经亲自泡好了茶,恭候着了。
王祥安年长张堂文一轮,但仍是精神抖擞,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只是几年未见,小腹有些发福了。
两人客套了几句,便落了座。
张堂文端起茶品了一下,“信阳毛尖,春上的新茶,清香寡淡,回味甘甜,王老板品味不错啊!”
王祥安眯着眼点了点头,懂的人最喜欢跟同好聊,不然岂不是枉费了上品好物。
王祥安又给张堂文斟上,“好茶配好水,我这水,是取自净土庵后院那口老井,三晾三晒后烧的,喝起来厚而不重,张老板再品品!”
张堂文笑着谢了茶,看向王祥安,把昨日在靳岗的遭遇讲了一番。
王祥安听得是又惊又喜,止不住摇头,“张老板真是吉人天相啊!那靳岗教堂是什么地方,那里的洋人厉害的很,知县大人都管不着!光绪年间,又是义和团,又是齐心会,三番五次召集百姓围攻靳岗教堂,那些洋教士仗着堡垒似的寨墙坚守,几千人啊!都被里面的洋枪火炮给打趴下了,光绪爷亲自下的旨意,让地方上赔了几万两白银,自那之后,更是没人敢惹靳岗那些洋大爷了!”
张堂文冷哼了一声,“那靳岗教堂的寨墙,还是老佛爷亲自下旨,用地方财政帮建的,反过来,却成了洋教堂鱼肉百姓的窝子!”
“世民愚昧,却看不清那些洋人的真实做派!那靳岗的洋人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在南阳城里还购置了门面,如今听说,靳岗那洋佛堂都成了南阳周边跨州连郡的总坛了!”王祥安说到激动处,手中的把壶都有点颤抖,“若是日后成了尾大不掉的国中国,我看文策如何处置!”
提到文策,正中张堂文的此来的目的。
这文策乃是现任南阳知县,是南阳百姓的父母官。南阳城内的一举一动,知府可能不清楚,但文策作为知县,一定是心如明镜的。
但张堂文并不想单刀直入,在商言商,王祥安毕竟是商人,会不会趟这浑水,张堂文并没十足的把握。
“朝廷到了这时候,就该锐意进取,还抱着老一套,迟早会激起民愤的!”张堂文幽幽地说到。
“民愤?!”王祥安吸溜了一口把壶,“现在南方有个叫孙文的,四处煽动乱贼闹事,听说都死了不少人了,再这么折腾下去,咱们这也太平不了多长时间!”
“是啊!昨个晚上堂文还差点被官兵当乱党给抓了呢!”张堂文随意抛了这么一句出来,就是想看看王祥安的心思。
王祥安呆愣了一下,注视着张堂文,“张老板差点被抓?你我都是老老实实的生意人,何以会牵连到你啊?!”
张堂文神秘兮兮地一笑,“可不是嘛,这年月,当官的比做贼的都狠,怕不是咱们的父母官,是想把咱们这群商贾都当做乱党,一股脑全抄了家吧!”
王祥安眉头一挑,轻声说道:“不会吧?!以乱党的名义,总要有证据吧?!”
张堂文偷瞄了一眼王祥安的神色,侧过脸去,将昨天见过杨鹤汀之后发生的事一一诉说了一番,只是隐去了杨鹤汀同盟会的身份。
王祥安顿时拍案而起,“胡尿苔(土话,胡闹的意思)!没证据就敢乱抓人,这南阳城里没王法了么!”
张堂文虚虚地拉了一把,示意王祥安小点声,“王老板慎言,在下不过是想证明一下这些人的身份,就不分由说地一拥而上,还开了枪的,还好在下跑的快,只落个家里长随让逮住了!”
王祥安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南阳城里有没有乱党,他文策不晓得么?!当家随便抓人,还反了天他!张老板放心,王某稍后便去知县衙门讨教个一二!”
张堂文微微一笑,朝着往王祥安施了一礼,“有劳王老板费心了,南阳地头思源不甚熟悉,全都仰仗各位旧友帮衬了!”
出了王家院,张堂文空悬的心终于稍稍安定了一些。
这王祥安乃是南阳商界领袖,最是性情直爽之人,最重要的是,王祥安的亲娘,曾经是南阳知县文策儿时的奶娘,论起来,王祥安该是文策的奶兄弟了。
让王祥安出面过问一下此事,至少能落下一些真实的讯息。
快到会馆了,张堂文寻思了许久,觉得还是应该跟杨鹤汀交交底儿,他让四儿换了一身衣裳,带着人力车去了南阳公学,让杨鹤汀换了轿夫的衣裳,掩人耳目地出了公学,来到会馆相见。
张堂文早在会馆里一间隐秘的私密小室里备了酒菜,恭候着了。
杨鹤汀穿了一身轿夫的衣裳,坐在张堂文的对面,张堂文几乎都认不出来。
没了眼镜,脑袋上扣着茅草帽,脸上手上还特意抿了锅底灰,掩饰住了肤色。
张堂文给杨鹤汀倒了一杯水酒,将昨晚发生的事,一一详述给杨鹤汀,听得杨鹤汀脸色都变了。
“张老板,如此看来,是鹤汀连累了你和那位兄弟啊!”杨鹤汀一脸惭愧,看向张堂文。
张堂文摆了摆手,“也不全然,在下昨晚想了许久,这事儿,可能有些复杂,听我一一分析!”
张堂文端起桌上的酒,与杨鹤汀碰杯一饮而尽。
“若是衙门坐实了你跟罗兄弟的身份,为何不拘捕你二人?”张堂文摇晃着空酒杯,双眼渐渐眯成了一道缝,“若是放长线钓大鱼,动了我,你们不就知晓了?何以今日你们还可安然教书?”
杨鹤汀放下酒杯,默默地看向张堂文。
“以在下看来,最有可能的是,衙门只是怀疑你二人,并无实据,又忌惮你们在南阳地方的名声,怕贸然行事激起民愤,所以想从我身上找寻佐证。”张堂文说罢,看向杨鹤汀。
杨鹤汀抿嘴品味了片刻,“张老板所言非虚,若是衙门坐实了此事,要缉拿飞声与我,怕是不会拖延至今的!”
杨鹤汀看了张堂文一眼,迟疑了一下,“但是依张老板所言,有位兄弟被衙门的人拿了,那些家伙心狠手辣,若是屈打成招……”
“这也是在下担心的!”张堂文点了点头,夏老三虽然忠厚老实,但是衙门的手段,保不齐会怎么折磨他,若是他松松牙关,分分钟便会落人口实,那时,想要翻供,怕是难上加难了。
“所以如今当务之急,便是先设法将我那兄弟救出来,衙门的黑手,杨先生想必也是猜得到的!”张堂文幽幽地看了杨鹤汀一眼。
杨鹤汀轻轻地点了点头,“此事因在下而起,在下自然责无旁贷!衙门即便是怀疑在下,没有真凭实据,想必轻易也不敢下手!我这便回去与飞声兄商议对策,无论如何也要先将那位兄弟救出来再说!”
打量着眼前的杨鹤汀,张堂文的眼神有一丝恍惚,昔日端方在酒宴上说的“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尚在耳畔,如今杨鹤汀与罗飞声已是衙门挂了单的乱党嫌犯,若是再生事端,保不齐文策会不会投鼠忌器,万一....
张堂文看了杨鹤汀一眼,心中多少还是有些犹豫。
杨鹤汀端起斟满的酒杯,平推到胸前,“张老板,我知道你顾虑些什么,但此事在鹤汀看来,确实一次极好的机会,让市井百姓都一起看看,世道晦暗,还是会有人秉烛前行的!张老板放心,鹤汀自有办法!”
张堂文抿了抿嘴,也端起酒杯,“鹤汀兄弟为人坦荡,只不过此番与官府相争,还请多加小心,堂文一介行商,不足惜,但鹤汀兄弟日后必将是国之栋梁,倘若有失,国之不幸,民之不幸啊!”
杨鹤汀目光如炬,与张堂文对视了片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此时的知县衙门里,时任南阳知县的文策也是一个脑袋两个大。
送走了奶兄王祥安之后,文策忍不住两手撑着太阳穴的位置,使劲的揉搓着。
乱党这事儿,还真不是文策的锅。这群训练有素的精兵强将,才从京畿千里迢迢赶来南阳的。
这些人身怀密谕,皆是从大内侍卫中遴选出的满旗高手,若是论起官阶,为首之人怕不是还敢直闯镇台衙门(地方总兵驻地)擅权调兵了。
他们手上的花名册,详尽勾画出了各地乱党嫌犯的姓名,若不是上峰口谕要实据拿人以免激起民乱,怕不是那俩兴学的书生早就被请进县衙了。
文策如今头疼的,便是他一个小小的知县,如今却成了南阳府实际上最具权柄的文官。
前任知府告缺之后,南阳府衙的新主迟迟未定,一切是由暂时听凭河南巡抚处置,地方上大小事务,全都摆在了知县文策的书案上。
恰恰此时,这群手持尚方宝剑的爷们打北京来,又赶巧抓了这么一个哑巴似的长随,审了一晚上连个屁都不放,这一大早上奶兄便来过问,竟然是抓了西商手下的人。
还好是抓了个长随,若真是把那个什么安分西商、赊旗巨贾给弄回来,那文策此时才真叫一个头疼里。
说心里话,文策真不信南阳城里有乱党,这么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哪比的上广州繁华,而且依庭报来看,乱党明显是以南方为主,怎么会到南阳呢?!
文策的面前,摆着杨鹤汀和罗飞声两人的侦缉密报,一个北京政法学堂的高才,一个河南优级师范的理化学生,这俩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书生,怎么能是舞刀弄枪喊打喊杀的革命党呢?!
况且这两人在南阳兴新学,在百姓中口碑甚佳,若是无凭无据直接下狱查问,知府大人没到任,怕不是县衙先给人们给掀了吧!
南阳民风之彪悍,文策经过几次聚众劫掠洋行和教堂的事件,已是深有体会了,一人摇旗呐喊,四邻全家出动,若真把南阳老百姓逼急了,也不知道镇台衙门能不能弹压的住。
文策将那两份密保推开,眼里实在是容不下那乱党二字,他要是盛世清平,南阳这地界,乱起来真是个烂摊子,轻则乌纱不保,重则身败名裂。
想到这儿,文策起身,抖了抖袖子,大声吩咐道:“来人,把水牢那犯人提到后堂,本官亲自问话!”
自京城来的这杆子侍卫,乃是奉了大清摄政王载沣的密谕,到各地配合地方衙门侦办乱党一案的。为首的一人叫启封,身上有世袭的武职,在京城虽然不出挑,下到州县里,论官阶,倒是高人一等了。
文策要提人,启封本想一口拒绝的,但一来不想刚到地方就得罪地方官,二来逮住的这小子也确实嘴硬,牙都打掉了几颗仍然是只字不提,或许换个地方有奇效呢!
夏老三被吊了一晚上,迷迷糊糊地被人放了下来,拖起走。
待到了地方,夏老三强撑着肿胀的眼睛,抬眼一瞧,文策身着鸂鶒补官服,头戴素金小蓝宝石顶端坐堂上,左右衙役分列两侧,手中的水火棍看得夏老三直犯晕,倒是比昨夜挨的板子要细的多。
启封由于奉的是密谕,除非必要,不能擅自接触外官,所以人多的时候,只能规规矩矩地坐在客座上,旁人只道是京城来的大官,却不穿官服,始终摸不清底细。
文策瞅了瞅夏老三那一身破布烂衣,还以为是启封他们用刑打的了,刚要说话,一股子水牢的腐肉臭味随风而来,呛得他忍不住用方巾掩住了口鼻。
文策稍歇了一下,端起了官老爷的架子,开始盘问夏老三,无非是些“打哪来,所为何事,为何结党做乱”之类的,夏老三昨夜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此时难得有空闲歇一会儿,初时还摇头敷衍,后来迷迷糊糊竟然忍着浑身疼睡着了。
文策啰嗦的口干,端起茶水饮了一口,却听得堂下鼾声骤起,一个没忍住,茶水喷了一书案。
启封还以为文策能有什么高招,原来说来说去还是这一套,正一脸的不屑,忽闻鼾声从伏地不起的夏老三那儿传出,顿时火冒三丈.
启封猛然站起身来,四下扫视了一圈,顺手夺了一个衙役的水火棍,嘴中骂骂咧咧便要打上前去。
文策原本喷了自己一胡子茶水,正在用方巾擦拭,见启封居然全未将自己放在眼里,这就抄家伙要亲自上手了,顿时也是火由心生。
说起来启封一行一到南阳城,文策就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以往此类差事,都是直面知府衙门,但如今南阳知府出缺,文策一介知县要与京畿来的大内侍卫协作,莫说启封等人本就张扬跋扈擅权的很,便是安分守己坐在堂上,文策都得正襟危坐的笑脸相迎。
但是前头启封等人明明说的是奉了摄政王密谕,不便表露身份的,今日我文策亲自提审犯人,此时尚端坐堂上,你这明摆着越俎代庖,又究竟是几个意思呢?
文策忍不住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启封那边棍子还没打下去,斜眼间,瞥见了文策那幽怨的小眼神,手上就先卸了劲儿了。
启封瞅了瞅四周,不明就里的衙役们纷纷投来的诧异目光,脑海中又浮现起临行前,载沣语重心长地嘱咐道:“如今时局动荡,异心者众,尔等此行切勿意气用事,与地方官吏起了争执,此时,朝廷要的不单单是民心,还有官心!官吏一旦倒向了革命党,社稷堪忧啊!”
想到这儿,启封恨恨地攥了攥手中的棍棒,气鼓鼓地将它扔在地上,转身回座,别过脸去,完全没心情也懒得和这七品小官对视。
文策偷偷瞪了启封一眼,心中也是窝了火。在他看来,启封眼下的坚持,简直就是石中榨油!这么个油盐不进的破杀才,再审下去能有什么结果,非得让他指认主人是乱党才行么?大字不识一个的下人,懂什么叫革命党么?
文策用方巾擦了擦书案,看向堂下伏着的夏老三,放缓了语调问道:“你若是说不清楚,这衙门易进难出,当今世局动乱,便是有嫌疑,本官就能让你永不得见天日!不过,于本官看来,你就是个晕头奴才,你家主人结党作乱,你一个下人,也没法左右!今日你算是见着青天了,你且缓缓将你主人勾结杨鹤汀等人结党作乱的事一一道来,本官不但饶你不死,还可……”
夏老三刚入梦庄,便被启封扔棍子的声音吵醒了,本就烦躁,哪里听得了文策这番废话,一口污血混杂着唾沫喷向了文策,饶是离得远,只喷到了书案一侧。
文策一向与人为善,自诩吃斋念佛功德无量,便是过堂也没见过这么耿直的主,顿时失态地吼道:“你!你!放肆!快给我押回去!严加看管!”
衙役拖着夏老三下去了,文策屏退了其他人,这才小心翼翼地来到启封跟前,偷瞄了一眼启封的神色,拱手悄声说道:“大人,以下官看来,这不过就是个不开眼的下人,再审下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会不会是……”
启封冷笑了一下,瞅着文策的双眼,“那依知县大人的意思,本官是抓错人了?”
文策虽然心里确实这么想,但在启封面前,却不敢表露一二。他本就有些耸拉的眉毛低垂的都快盖住眼睛了,忍不住刻意挑了挑眉,轻叹了一口。
可在启封心中,就快把文策从无用的绊脚石划归到勾结乱党的内奸里了。
“这厮和他家主人,与公学那两个嫌犯见面,本官要他到衙门问话,慌慌张张夺路而逃!还私藏火器,打伤一个御前侍卫,这不是乱党是什么!”启封紧紧地盯着文策,咄咄逼人的眼神似乎都要把文策给吞吃了,“今日我要去拿那两个嫌犯,知县大人推三阻四,莫不是知县大人要为此二人作保?”
文策慌忙摆手,作保,自然是不敢。这年月私通乱党的罪名可不仅仅是杀头那么简单的,轻则斩首示众,重则抄家灭族,文策可没必要为这两个书生担风险。
但是在文策心里,仅凭与他二人见面的客人私藏火器这一条罪名,就拿人下狱,文策是真有些拿不准后果。漫说南阳城内这二人颇有盛名,便是那杨鹤汀昔日在北京政法学堂的同窗中,便有不少在任的京官,历代官吏,同窗之谊可算是仅次于血亲和师承的紧密关系了。万一这帮青年才俊串联起来,闹上御前,仅凭“查无实据,肆意妄为”这一条考语,便足矣断送了文策下半辈子的仕途了。
文策抿了抿嘴唇,个中缘由,启封这些高高在上不体民情的侍卫,说了他们也不懂。
“知县大人似乎并不赞同本官的推断!”启封斜眼看向文策。
文策在他凌厉的目光中无处闪躲,只能苦笑着垂手而立,“下官愚钝,只是想着结党作乱乃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还是审慎些好!”文策又舔了舔干瘪的嘴唇,心中也满是郁结,“不若大人在此处稍事等待,知府衙门的任命应该快了,等知府大人到任,与大人您再行定夺!届时,下官一定全力配合!”
启封听了文策这一番不软不硬的话,顿时也是来憋气。若依他的性子,区区两个兴学的书生,先拿下拷问了再说,哪里值得在此盘磨时间。
毕竟南阳只不过是出京南下的第一站,穷乡僻壤的小地方,寻花问柳的心都没有。一想到早日了结南阳之事,下一站汉口乃是商贾云集洋行遍地的花花世界,启封就恨不得把眼前这个七品芝麻官一脚踢死,速速踏上南下的行程。
这杨鹤汀和罗飞声,乃是新任军机大臣、直隶总督端方亲笔勾勒标红的乱党嫌疑人,威胁程度仅次于孙文这些站到前台的牌面!若是依了端方大人的意思,“宁可错杀,不留后患!”这差事办的该有多简单!
想到这儿,启封站起身,深提了一口气,心中不免有了些大不敬的想法,摄政王载沣到底不是正经八百的大清皇帝,办事拖拖拉拉没一点果决!
但毕竟,眼下宣统皇帝尚幼,摄政王代行皇权,临行前载沣一直强调“配合”二字,并无放任擅权的意思,若是此时强行拿了人,且不说万一证实那俩书呆子只是忧国,并无造反之意,便是这般强横的行事之法,就先把眼前这个南阳地方官给得罪了。
瞅着这文策烂泥扶不上墙,可真逼急了,保不齐眼前这二愣子怎么讹传呢!
此番奉密谕外出办差,可是光宗耀祖出相入将的好机会,为两个暂时还不清楚底细的书生给自己的大好前程挖个坑,启封怎么算,这帐都不划算!
两人不欢而散后,文策气鼓鼓地回到后院,一口凉茶入嘴,心中更是气愤,立时把茶盏放的哐当作响,把一众下人唬的战战兢兢。
“拿着鸡毛当令箭!”文策在心中暗暗地骂了句。
这文策,好歹也是同进士出身,自诩文武兼备,骨子里也是清高的很!
在南阳主政以来,宽厚待人,深得地方名流清客的敬仰,冷不丁突然冒出来了个只懂打打杀杀的京城侍卫,败了吟诗作对的雅兴不说,天天还得强作欢颜小踮脚的伺候着。
文策半躺在太师椅上,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仕途坎坷啊……”
然而,让他头疼的事,远远没有结束的样子,还是接二连三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