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合辑《再见张炬》
(天蝎文化)
专辑曲目:那一天/唐朝乐队演出片断及张炬生前谈话/活在你的梦里/我的睫毛都快被吹掉了/让我们走/小兄弟/生日与祭日的问候/Your vision/绿草如茵/习惯/月梦/婉啼/唐朝乐队演出片断《九拍》序曲/爱和自由的翅膀/无题

1995年5月11日晚上9时左右,唐朝乐队贝斯手离开排练室,驾乘着他的超大号“哈雷” 摩托疾驰在北京西郊。一辆东风货车以更快的速度超过了张炬的摩托,并在前方路口处突然猛拐,拖车挂到了已经无法躲闪的张炬,后者被甩出十几米远,重重摔在地上。肇事的货车司机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据目击车祸的一对老夫妻说,货车加速离去,迅速消失在夜幕中。张炬在巨大的痛苦中躺了二十多分钟,才有一辆“面的”停下来施救,将张炬送往医院,并留下200元(1995年,这个钱对一个面的司机来说不算少啊)后悄悄消失了。后来医生说,如果张炬再被早送来十分钟,生命就能保住了。*
再过6天,这个在当时的京城摇滚圈中人缘超好的小伙子就要过25岁生日了。这个人高马大的贝斯手有圆胖的脸型,带着亲切的笑意,这是遗传了父亲的模样。他的父亲是著名演员铁牛,就是86版《西游记》中那个笑眯眯的大肚弥勒佛。张炬还遗传了父亲的好性格,北京摇滚圈每个人几乎都是他的朋友。正因为如此,当时风头正劲的唐朝乐队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贝斯手,而是乐队作为一个整体的情感“黏合剂”。在讴歌张炬去后的一年多时间里,唐朝几乎没有任何排练和演出,主唱丁武和吉他手老五交流越来越少,原来在默契的氛围中碰撞作品的情形不复存在,这支被大陆摇滚乐迷视为传奇的乐队,在当时几乎走到解散的边缘。
张炬逝世两周年,当时京城的一线摇滚人聚到一起,录制了双张纪念合辑《再见张炬》。以一次纪念为契机,当时大陆摇滚乐迷最为耳熟能详的一些音乐人进行了一次集体呈现。
摇滚是一种激情四溢的音乐,当这种激情遭遇生离死别,更有一种忍泪不发的悲壮情绪。摇滚历史上不乏这样的经典名作,比如克莱普顿的《泪洒天堂》。这张合辑中,有一系列这种抒发怀念之情的作品。开篇是栾树的《那一天》,虽然音乐的大气有种虚腾腾的感觉,但由于是怀思之作,比《光芒之神》中的作品要直接,也更有感情。
这一类作品中,高旗的《绿草如茵》和陈劲《爱和自由的翅膀》更加出色。高旗的旋律感觉非常好,忧伤低语与深情呼唤的旋律对比间,有音响的建筑感。陈劲的这一首带进了想象的西藏元素,描绘出辽阔高原的旷远,从而超越悲伤,试图抵达超脱和自由。这两首歌也被张炬逝世十年时发行的纪念合辑《礼物》重新编曲收录,焕发新的面貌。
丁武的《活在你的梦里》未必是一首人们期待中的“唐朝”水准的佳作,但这种作品是不必用好不好来衡量的,我们要听到的是曾经共度甘苦的队友的怀念。同样来自唐朝曾经队友的作品是郭怡广的《Your vision》。出生在美国、“唐朝”乐队的创建者之一及命名者郭怡广用一曲颇有西方经典民谣摇滚味道的英文歌喃喃自语般怀念着老朋友,虽然演唱比较业余,但感情真挚动人,值得反复聆听。
臧天朔在一曲《小兄弟》中还是走大白话路线。这个粗壮的男人用一种交织有气无力与含悲带咽的声音表达对这个小兄弟的想念,如泣如诉的萨克斯风、小提琴与人声配合,很感人。不太适合写歌也不太适合唱歌的歇斯一曲《生日与忌日的问候》情真意切,非常动人,本来是纪念妹妹的,但歌词中唱到的“正是你二十四岁的年纪”却正合了张炬去逝的年龄。
这张合辑中也有比较特别的怀念,最特异的声音当然是张楚的《我的睫毛都快被吹掉了》:“想着/从前/是什么//不会/记起/有的过错//打扮/自己/和好话//想着/从前/是什么//不会/记起/有的过错//谁/会去/觉得做作//我的睫毛/眼睛上的睫毛都快被吹掉了/你吓坏我了/但是很舒服/很舒服/舒服”张楚也是曾经在张炬家蹭过饭的小子,这首歌书写的是他曾经坐在张炬那辆大摩托后边的真实感受,“眼睛上的睫毛都快被吹掉了”,对于这个来自西北的流浪年轻人,在当时的北京城都找不到几辆的“哈雷”摩托的速度所带来的感受,可以延伸为面对庞大都市时无所适从而又难以抗拒的复杂感觉。张楚的最大特点是他的音乐表达来自他对世界的直接反应,无论是词还是旋律,都不受所谓音乐风格的影响。这首歌中,前半段几个字几个字蹦出的歌词,意义断裂、模糊、跳跃,是不是真的有点“被吓了一跳”后的真实反应?而吓过之后的“很舒服”,包含着意料之外的惊喜。然而,这种惊喜送了张炬的命,这对张楚来说,可能又“吓了一跳”,这次吓过之后,是悲伤呢,还是更加隐秘的惊喜?
面孔乐队算是唐朝的“晚辈”,讴歌、欧洋由霹雳舞少年成为摇滚少年,张炬是领路人。在面孔乐队专辑《火的本能》中,张炬这个好大哥亲自为他们弹贝斯,提供很大支持。这支年轻的元老级乐队在1996年一度解散,这张合辑中重新聚首,贡献了一曲《习惯》。按照惯常的思维,他们应该写出那种深情款款的怀念之作,但他们没有。这首《习惯》表达了面对现实的不满、烦躁,副歌唱到“有一种习惯,在沉睡之前,重复着无力的抱怨,感到一切越来越远更难以实现。”有点像一个逐渐走向成熟的青年,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向天上的兄长坦呈心灵的困惑,从中可以看到这支很年轻便暴得大名的乐队终于减掉了《火的本能》中意气风发却又不明所以的虚胖,走向成熟。另外还有两首“非主流”纪念之作,一首是此时已经不开腔的窦唯贡献的一首纯音乐《婉啼》,我愿意将其解读为对已经化为精灵的张炬的描述。还有就是与摇滚的热闹一直比较“绝缘”的骅梓的一首《让我们走》,悠悠荡荡没有明显情绪的声音加上朦胧的编配,仿佛要和张炬同去的样子。
既然是纪念张炬的合辑,张炬本人不能缺席,除了采访录音和演出片段,一段排练中随意唱出的无词歌非常珍贵。另外,对张炬最好的怀念是再次唱起他的歌。唐朝第一张专辑中经典之作《月梦》是张炬主要创作的,在这张合辑中,重新编配出更加低回、哀伤的感觉,并加入了姜昕的女声作为和声,仿佛与张炬在天之灵对话,令人动容。
*参见《张炬之死》(石丽珊 采写),《道路交通管理》1998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