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仅是个人的记忆
——读王向阳的散文集《六零后的记忆》和《最喜小儿无赖》
江西 蒋良善
与王向阳君的相识真的是一种偶然,说起来也是必然:我们都是传统文化的忠实拥戴者,都是铁杆戏迷——虽然他好的是婺剧,我爱的是赣剧——但这偏偏是两个姐妹剧种。虽然迄今未能谋面,但是第一次读到他的大作《戏剧的钟摆》的时候,就有一种“这个兄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的感觉,接着再读到他的大作《六零后的记忆》《最喜小儿无赖》时,竟仿佛在镜子里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当然,向阳君的才气是我所远不及的,只能说二人“臭味相投便称知己”。
《六零后的记忆》《最喜小儿无赖》两本大作一年多之中先后问世,可见向阳君的勤奋。当两本书摆在面前时,那不尚花哨的封面设计,在这个浮躁什么都讲究华丽包装的年代,就显出了它们的卓尔不群:粉墙黛瓦,水面清荷,牧童水牛。仿佛从久远年代走来,有点隔阂,却又那么熟悉,那么亲切,隐隐中与我们灵魂深处的血肉紧密相连着。翻开书页,那清新朴实的文笔,真挚动人的情感,一种甘冽,一种醇美,一种爽心悦目,真怀疑向阳君是不是把一个个文字放在郑宅那穿镇而过的清澈的白麟溪水里漂洗过,再编织成一句句动人的话语的,抑或他就是蘸着那溪水写的?
虽然向阳君在《最喜小儿无赖》的自序里强调这是“剧变年代乡村的个体记录”,但我看来分明是一代人的集体记忆。凡是从那个年代走过,或者诞生于那个年代的人,展卷玩味,那一个个熟悉的场景,无不仿佛黑白电影一般,一下在眼前鲜活起来。
《六零后的记忆》《最喜小儿无赖》虽是两本集子,但是,完全可以把它们看成是姊妹篇,两者既相对独立,又有着紧密联系。《六零后的记忆》重在为时代立此存照,但其中不乏浓浓的乡情和稚稚童趣,《最喜小儿无赖》则是一个乡村顽童美妙的回忆,母亲温暖的怀抱里,却同样演绎着时代的风云际会。
不得不佩服向阳君那雕刻般的记忆,也不得不钦敬他对故乡的一片深情,当然,还有他让人击节赞叹不事雕琢却有着无穷魅力的叙事艺术。没有故作的惊人之语,却很好读,很耐读;也没有扮出来的莫测高深,却很有品,很耐品。轻轻流淌的溪水之下,看似一眼到底,但是溪水中各种形状的鹅卵石,总能勾起你无限的遐想。
这是一副现代文字版的《清明上河图》。我身处古饶州辖地,向阳君诞生于古婺州治下,两地相隔千里,骨子里却有着许多似曾相识的民俗风情。比如说婺剧和赣剧,比如说风车和水车,再比如说“说新闻”和“讲评”……仿佛和向阳君一同摸螺狮、一起夹黄鳝、一块穿木拖鞋,当然,也有着更多的不同,比如说杨梅果,又比如说米筛爬,还有那火笼饼,更有那和我们的“麻老虎钩”作用相同却式样完全不同的水龙。那“试水龙”的场面在向阳君的笔下,充满了一种阳刚之气,那该是那个时代特有的了。和我们的“麻老虎钩”相比,一“龙”一“虎”,想起来也挺有意思,都是救火工具,都体现出一种见义勇为和自我牺牲精神。现在,这些都作古了,连博物馆陈列室里都没有了他们的位置。作古的恐怕不仅仅是这些原始的工具吧?向阳君恐怕也是作如是想。
说老实话,在这些风情画中,最触动我的记忆神经的是《到江西去打工》,正如向阳君所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年是浙江的打工大军挺进江西,而现在则是成倍于当年数量的打工人潮涌入浙江。我自己前些年还是这其中的一员呢。回想当年浙江来赣谋生的人群中,有这么一个被称作“打小炉”的群体,专门“修锁补面盆锉镰刀”,父老们曾以“打小炉”的称过自己的子侄,言下之意有着轻蔑的味道,可以想见当年小炉匠的处境了。犹记得好像是来自于温州的他们栖身于四面透风的碾坊里,相互说着唱歌的般莺燕之语,捡拾着村民们丢弃的黄叶菜,甚至是人们相传吃了会生“大麻风”死抱窝鸡,看着他们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由不得当时还是小孩子的我眼中都满是怜悯,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也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年龄十一二岁的小徒弟,被二十来岁的师傅打得抱头鼠窜,鬼哭狼嚎的样子,最后是一个好心的大妈把他拖过来藏到自己家锅台后面,吃了顿饱饭。岁月更迭,如今还有这样的小炉匠的话,不知道还会有这样好心的大妈吗?
这是一幅世像百态图。乡间的种种人物,向阳君似乎是信手拈来,三笔两笔,就清晰地勾画出他们的音容笑貌。篾匠、箍桶匠、剃头匠,打铁打锡,阉猪阉鸡,修伞弹棉絮,三教九流,无不充满情趣;热情的母亲,勤劳的父亲,聪明能干的大伯母,脾气古怪的爷爷,两种结局的两个舅公,有着悲剧人生的乡间“孔乙己”,“尴尬人”新正伯伯,身世不幸却“永远挂灿烂笑容”的龙其哥哥,“土秀才”新宝哥哥,无一不在他的笔下演绎着属于自己的那一份人生,或令人钦敬,或令人厌恶,或令人叹惋,或令人唏嘘。但每一个人物,都看得出,向阳君的笔端都流露出一种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