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晌午,有个年轻人来到茅舍找莫珏,神色很焦急,“老神医,您赶紧去看看我奶奶吧!昨儿个哭喊了一夜,睡了一阵之后又嚷嚷开了!”
莫珏对这个年轻人已经很熟了,他的名字叫赵刚,经常来请莫珏出诊,“赵老太太的病又犯了?”
赵刚点点头,许是照顾了祖母一夜,脸色苍白而疲惫,“是啊!前几日我跟她老人家说牌坊口的钢丝又被人给弄断了,她听了之后就马上让我重新把钢丝布上,说是不能让钢丝断掉。我按着她的话做了,可是这一回不同往常,之后的几日,老人家就经常一个人坐着发呆,口中常常有呓语,可是谁也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莫珏撑着拐杖走到屋里去拿他的医药箱,准备跟这个年轻人去给他祖母看病。木寻非虽是在屋里,却把他们之间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在他看来,那位老太太定是有什么非同寻常的来历,他一定要跟去看看。
木寻非一路尾随莫珏和赵刚到了赵家。赵刚出门前不放心祖母,特地请了邻居家的张嫂子照看。张嫂子虽然对赵老太太的疯病已经习惯,但是一个人还真是有些应付不过来,看到莫珏和赵刚来了,立即迎上前去说道:“还请老神医赶紧给老太太看看吧,我家中还有事儿呢!就不耽搁了!”说着,也不顾面前两人的神色,拔腿就走。
莫珏进屋看了老太太,老人这会儿倒是很安静,坐在椅子上身子一摇一晃,双目浑浊呆滞,有人进屋来也没有反应,紧皱干瘪的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是在咕哝什么。
赵刚走到祖母身边,蹲下来温言道:“奶奶,老神医来看您了。”
莫珏拍拍年轻人的肩膀,示意他先让开。正当莫珏要拾起赵老太太的手腕时,老太太突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慌张地大喊:“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奶奶,是老神医给您看病来了!不是什么坏人。”赵刚扶住祖母,柔声劝慰。
赵老太太抓住孙子的手臂,颤声道:“不不不!是有人来了!奶奶听得到,他的武功很高,脚步很轻,是个高手!”
赵刚和莫珏环顾四周,都没有看见什么人。莫珏甚至拄着拐杖到屋外转了一圈,还是没有特别的发现。而赵老太太却拉着孙子茫然无措地在屋里乱转。
赵刚一边扶着祖母,一边向莫珏急道:“老神医,这怎么办?”
莫珏拖着残腿走到赵老太太跟前,陡然出手,一根银针瞬间扎在老太太的头顶。赵老太太这才安静下来,不再慌乱地走来走去,气息也平稳了许多。
随即,莫珏又在她头顶几处大穴扎下银针,等老人的精神平静下来之后,莫珏方才停下针灸,让赵刚陪着她祖母,自己走到一张桌子旁写药方。赵老太太见莫珏走得开了,抓着孙儿的手缓缓道:“孙儿啊!你挨奶奶近些,趁着奶奶现在清醒,奶奶有话要跟你说。”
赵刚俯下身子,把耳朵凑到祖母口边,只听她说道:“孙儿你可得小心了!他们来了,他们终于来了。可惜你爷爷已经过世了,我这个老太婆也没几天日子活了。奶奶教你的东西,你可都记下了?”
赵刚听完便支起了身子,他的一只手被祖母紧紧握着,另一只手抚在老人家的背上给她顺气,回道:“记住了,奶奶说的教的孙儿都记下了。”
“这就好,这就好,这就好——咳咳咳——”
木寻非藏在暗处,凭着绝佳的内力,刚才祖孙二人的对话,他都听见了,暗道:“这老太婆到底是什么来历?难道他们有什么仇家,这才躲到赵家镇来?”这时,莫珏已把药方写完,递给赵刚,说道:“按着药方上所写去药店里抓药,一日早晚两贴,切记切记!”
赵刚拿着药方,向莫珏拱手谢道:“晚辈一定谨记,多谢老神医。”说完,领着莫珏到了外间。
眼看莫珏已走,木寻非却并不想立刻回去,心忖这祖孙二人定还有什么话要说,于是仍旧躲在暗处。
只见赵刚进了屋,跟祖母说道:“奶奶,您现在家里等着,孙儿这就给您去抓药。”
赵老太太却一把抓住孙子的手,摇头道:“抓药不急,不急。这会儿,最要紧的是把站在后窗口的那人给奶奶抓来!”话音甫落,干枯的十指并出,十股游丝顷刻如蛛网般撒出去。
木寻非躲在后窗边,对赵老太太的这一招始料不及,慌张之际,急忙侧身躲开,脚尖一点地,跃到了屋顶上,屋里传来苍老的话音:“如此俊的功夫,还怕我这一风烛残年的老太太吗?为何不进到屋里来见见我这老太太?”
“我又不认识你这老太婆——”木寻非心想,但又随即灵光一闪,“难道这老太婆把我当成了她的仇家?”
正当木寻非踌躇之时,屋顶上竟然破出一个口子,蹦出一条长长的钢丝,直向木寻非横亘而来。木寻非翻身而过,一步不甚,掉了下来,幸好有轻功护身,倒也没有摔个正着。眼见对方的钢丝兵刃控制自如,木寻非自当举止慎重,犹豫再三之后,施施然地进了屋子。
只见赵老太太端坐在一把交椅上,身旁站着赵刚。木寻非一进屋便看向两人,赵刚左不过是一个年轻人,没有什么让他顾忌的,倒是这个老太太,身形瘦小,面颊枯槁,露在外面的十指枯瘦如鸡爪,可她的目光再也不似先前那般浑浊模糊,而是透着闪闪精光。木寻非明白这个老妇人是一位高手。
赵老太太眯着双眼打量这位不速之客,说道:“算起来,我这个老太婆已经离开鲲鹏堡三十余载,看阁下的面容,应该还不到三十吧!”
鲲鹏堡?木寻非对中原武林并不熟悉,即使鲲鹏堡名震江湖,他也是知之甚少。可如此一来,木寻非了解到原来这老太婆的仇家是鲲鹏堡,当下便决定假装是鲲鹏堡之人,拱手道:“晚辈奉堡主之命,前来看望老夫人。”
“哈哈哈……”赵老太太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又迅速变了脸色,“林盛威要你来看望我这个老太婆?莫不是隔了数十年,仍不忘我手中的金蚕丝?”
金蚕丝?木寻非微微蹙眉,他是喜好玩乐的人,眼下又知有极妙的一件兵刃在这老太婆手上,心中不免有些痒痒,再加贪念升起,遂打定主意要得到那金蚕丝。
“老夫人言重了,堡主年纪大了,总会想起一些老朋友的。”木寻非道,“至于这金蚕丝,如此宝物,堡主当然也不会忘。”
“如此说来,你的确是替林盛威来要我的金蚕丝喽!呵呵呵——说来我与我老伴儿在这荒野小镇避居三十载,早已不问江湖事,原本一家人三代同堂,其乐融融,却不料一场瘟疫,如今只剩下我这把老骨头还有我这可怜的孙子。”说到此处,赵老太太抬起衣袖,抹了几滴眼泪,过了片刻,继续道,“要我把金蚕丝交出来,也可以。”
木寻非闻此,心中顿时欢喜,若是能凭空获得一件利刃,岂非好事?只听赵老太太又道:“不过老身有个要求。”
木寻非一脸恭敬,颔首道:“不知老夫人有何要求。”
赵老太太道:“老身离开鲲鹏堡多年,犹记得当年与堡里的兄弟练武的情景,如今见到故人之徒,更是想念起当年的岁月。”说着,把赵刚叫到跟前,“我这孙儿跟着我和我老伴儿学了些微末的功夫,不如趁着今日这绝佳的机会,让他与阁下切磋切磋,好让他见识一下鲲鹏堡一脉的武功。若是阁下赢了,老身手里的金蚕丝双手奉上,若是阁下输了——嘿嘿,老身——想留下阁下的一只手。”
木寻非面不改色,心里却是一惊,没想到这老太婆如此狠毒。抬眼看向那少年,看上去不是什么狠角色,自己定能应付得过来。忽然,他又想到了一点,这各家各派的武功都有一定的路数,一旦动起手来,老太婆就会识出他的武功不是鲲鹏堡的,如此一来,那金蚕丝可就不能到手了。宝物不到手也罢了,反正不属于他,可若是这老太婆突然变脸痛下杀手,这就不好办了。
思量过后,木寻非道:“与这位小兄弟比试,晚辈当然不会不同意,只不过一旦比起武功来,难免要有伤亡。”
“这个简单,你们二人点到即止便可,只论输赢,不斗生死。”
“老夫人说得甚是,只不过晚辈还有个提议。看小兄弟的模样,定是比晚辈小了数岁,晚辈可不想占虚长几岁的优势。不如我们换个比法,晚辈只守不攻,小兄弟尽管出招,五招定输赢!”
“你竟然如此自信,只守不攻!想不到鲲鹏堡出了你这等英勇的人。好!这规矩可是你自己定的,千万不要后悔!”
“晚辈绝不后悔。”
出招之前,赵老太太在孙子耳边嘱咐了几句,最后说道:“去吧!”
赵刚走到木寻非跟前,拱手做了个揖:“得罪了。”他自小生活在这赵家镇,从未涉足江湖,所学武功皆是传自祖父母,交手历练着实尚浅,心想此人比试时并不出招,那自己岂不是占了大便宜,因此前两招尽是没有杀伤力的点穴功夫。
斗木獬宫素来以杖法著称,其次为掌法,如今,木寻非手中无杖,亦不得出掌,恰巧他身形灵动,要躲过对方的招数,尚且容易。
赵老太太仍旧坐在椅子上,看着两人一攻一防,只见孙儿的对手果真是只守不攻,甚至双足都未移动半步,当下指点道:“刚儿,人家是想来拿走我们家的金蚕丝,你为何不让这位师兄见识一下你的十指悬丝呢?别尽是出个手指,给你师兄挠痒痒!”
木寻非面色不改,心里却在暗骂这老太婆竟然在比试之时当场指点。赵刚方才一连出了两招,皆被对方轻巧闪过,深知对手的武功在自己之上,若不施展所学精妙,输的人便是自己,于是双手十指齐出,十条细软丝线从指间飞延而出,可他到底没有实战经验,所出招数并不毒辣。木寻非眼见钢丝飞射而来,立即向后矮低身子,旋转侧越。那十根细软钢丝在赵刚手中又瞬间变了方向,五根向上横面,五根向下竖面,让木寻非无处可躲。无奈之下,木寻非唯有施展开灵动步法,跃上房梁,翻身而过。
赵刚眼见木寻非忽地到了自己的身后,便转身又要攻去,却让祖母叫住道:“刚儿且慢。”他只道是剩下一招,祖母又要有所指点,却不料她老人家向木寻非问道:“阁下刚才那招躲避着实精彩,可老身看起来怎么不像是鲲鹏堡所出的路数啊!”
木寻非暗中叫苦,没想到这老太婆的眼睛如此之毒,旋即眼珠一转,谎骗道:“老夫人已经离开鲲鹏堡数十年,可知道如今的鲲鹏堡又纳入了些什么人?”
被问到此处,赵老太太一时语塞,她已许久不闻江湖事,自从三十年前与老伴儿隐姓埋名避居赵家镇,便对鲲鹏堡之后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只听木寻非又道:“堡主雄才大略,只要是有才有德之士,鲲鹏堡无不欢迎。晚辈所拜之师,便是后来加入鲲鹏堡的人。说起家师名号,想必老夫人也不晓得。”
赵老太太听到此番解释,不住地点头道:“说得有理。我跟我老伴儿以前也曾经常说起,林盛威这老狐狸,心大得很,现在的鲲鹏堡比起三十年前,定是强盛得多。”
疑惑一除,木寻非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却不料就在这个当口,身前猛地窜来一根闪着金光的丝线,危急时刻,他哪知这便是此前一再听到的“金蚕丝”。而这出招之人,竟不是赵刚,而是赵老太太!老太太的功力比起孙子来高出数倍,出招之快之狠之准,也绝非赵刚所能比拟。
赵刚不禁失声喊道:“奶奶!”
一来对发招之人出乎所料,二来两个对手武功相差巨大,木寻非神色大变之际,金蚕丝已经倏然触及他手部。转眼间,剧痛传来,血洒一地。木寻非的手掌顿时已血肉模糊,裂开一道深深的伤口,他咬牙道:“没想到老夫人如此不守信用,说好是小兄弟与在下比试,老夫人又为何出手?”
赵老太太出招之后,又迅速地收起了金蚕丝,笑眯眯地回答道:“你来找我之前,难道林盛威没有提醒过你我这个老太婆就喜欢朝令夕改吗?嘿嘿,不错,是老身替孙子出这最后的一招,你又能奈我何?”
木寻非眼看自己的手掌皮肉翻卷,血如泉涌,冷笑道:“今日晚辈也算见识了老夫人的厉害,往后一定牢记。”
赵老太太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只等差孙子送客。可木寻非受此欺辱,哪肯善罢甘休?原本只是出于好奇好玩,此刻心底里打定主意非要得到那金蚕丝,当下身形翩然一转,已到赵刚背后,三指如爪,瞬间锁住了赵刚的咽喉,“老夫人,您看是您孙子的命重要,还是您手里的金蚕丝重要?”
赵老太太见孙子被擒,顿时身颤如筛,指着木寻非气愤道:“你——你——咳咳咳——还真是林盛威手底下的人,果然是心狠手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木寻非目露寒光,冷声道:“比起老夫人来,晚辈还有很多要学习的。”
赵刚深知祖母身体欠佳,如今自己被制,唯恐祖母受此刺激而发病,忍不住喊道:“奶奶!”
“如何?老夫人决定好了没有?”
赵老太太叹道:“罢了罢了!金蚕丝给你就是,现在有什么比我孙子的性命更重要呢?”
“老夫人想通便好。把金蚕丝抛过来,晚辈立刻放了小兄弟。”
赵老太太深吸一口气,右掌一挥,金蚕丝有如蛛丝一般飞将出去。木寻非恐她再次以金蚕丝出招,早已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受伤的那只手隔空取得桌上的烛台,以此旋住丝线,待旋绕三圈之后,掌中用力,逼得赵老太太把金蚕丝脱手。待得到利刃之后,木寻非放开手中人质,紧握烛台,奔逃出屋。
因怕身后被人跟踪,木寻非在集镇附近的山林里奔了多刻,等确定身后无人追赶后,方回到茅舍。
阿音见到公子满手鲜血地回来,连忙扶住他,“公子,你这是怎么了?你在哪里受的伤?”
木寻非脸色略显苍白,气喘吁吁地放下烛台,说道:“没事,只不过是皮肉伤。”
“你伤的是手掌,切不要伤了手上经脉才好!赶紧让莫先生看看!”说话的人是白晓寒,真不知木寻非这是从哪里弄来的伤。
经过莫珏诊断,说是没有伤到筋骨,阿音才松了一口气。当莫珏给自己包扎之时,木寻非时不时地瞟眼看老神医的神色,但莫珏只是行一个医者的本分,并没有过问其他。
包扎过后,阿音拿着那个血染的烛台到木寻非跟前,问道:“公子,这烛台是您之前拿来的,不知有何用处?”
“你把上面的金丝取下来盘好,至于这烛台,爱扔哪儿扔哪儿。”
只因木寻非小住在莫珏的茅舍下,很少在镇上走动,赵家祖孙只道是这个鲲鹏堡的来客早已回去复命,绝没有料到他就在这赵家镇。